第365章 献俘(第3/4页)

“长安啊。”

阁罗凤忽然感叹了一句,流露出对长安的无比仰慕。

“我上一次来,还是我父亲刚被封为云南王,我代父入朝觐见,从那以后,我再没忘记过长安。”

“那你还反?”

“我不可能生活在长安,南诏才是我该待的地方,长安是梦中的地方。可人若总在梦里,若不是睡着了,就是死了。”

薛白能感受到阁罗凤对长安的感情,于是想着,安禄山该是也很爱长安吧,所以若得不到,宁可毁了?

慢慢地,队伍进了明德门。

囚车经过城门时,阁罗凤道:“你看,我来到梦中,马上要死了。”

“好吧,有道理。”

“我明知我来了会受尽屈辱而死。”阁罗凤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早早自尽吗?”

“再看一眼长安?”

“不。是为了让陛下高兴,他羞辱我,高兴了,才有可能放过我的子孙,不再对南诏兴师问罪。”

薛白道:“你很了解圣人?”

“别看我远隔千里,我把陛下摸透了。”阁罗凤道:“所以,我才敢反。”

“嗯?”薛白对这个问题颇为好奇,引导着他继续说。

“这些年,从云南太守府就能看出来,大唐已经不再像从前了。”

阁罗凤不知如何描述他的感受,想了想,说了个小事。

“前些年,唐军取安宁城的盐井,为的是以盐控制爨人,一开始,还知体恤蛮荒之人,慢慢教化。可渐渐地,唐官们只顾利益,对爨人也施以苛捐杂税。我每次见他们,你知他们谈论的都是什么?”

“钱。”

“是啊。”阁罗凤道:“他们最关心的,是给陛下进奉多少贡品。他们又能从中得多少。”

从天宝五载听到《得宝歌》开始,薛白就感受到了以天下供奉李隆基一人的热闹景象。原来这风气,在南诏都那般浓厚了。

“大唐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唐了。”阁罗凤道,“我感受得到,所以我有勇气造反。”

说着,他渐渐悲伤起来,最后叹息了一声。

“我倒在了大唐落日的余晖里啊。”

薛白觉得他这个比喻并不贴切,可却能从中感受到大唐在迅速衰弱,对边境的威慑力远不如前,阁罗凤叛了,阿布思叛了,对契丹、奚的战事也连接受挫。

安史之乱不是突然发生的,它是诸多叛乱中的一个……

忽然。

“大唐万胜!”

“万胜!”

朱雀大街上爆发出了欢呼声。

将士载誉归来,满城为之喝彩,赞誉声一浪接一浪。

四月初的桃花被采摘下来,装在花篮里,由美丽的少女挎着,在街边向道路中间洒来。

“薛郎!”

花瓣如雨,落在薛白衣襟上,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诗——冲天香阵透长安。

在薛白前面,是鲜于仲通的一个亲兵,很年轻。这亲兵从益州南下,确实也是经历了极艰难的行军、战斗,终于享受到了这样的荣耀,自然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他朝那些洒花的少女挥了手,欢喜至极。忍不住转过头,不由自主地与薛白道了一句。

“我真是太爱长安,太爱这大唐盛世了。”

薛白勉强笑笑,道:“是啊,大唐盛世。”

他在想,若没有改变,若这次依旧是鲜于仲通挂帅然后大败于南诏,数万将士埋骨洱海边,是否能让这盛世清醒一些?

也许能吧。

不对,还有杨国忠,以其人的德性,想必也会虚报战功。

即使没有杨国忠,以李隆基好大喜功的德性,也会有旁人虚报战功。今日,安禄山不就如此吗?

队伍快要到朱雀门前了,忽然,东面一阵锣鼓喧天。一支队伍向这边而来,有数面大旗迎风招展,第一面上写着“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几个大字。

周围百姓一阵欢呼,又拥过去看各种奇珍异兽。

“天马,这次也有天马吗?”

“看!好漂亮的白鹰!”

“……”

鲜于仲通原本还趾高气昂,听得动静,怕被抢了风头,连忙吩咐队伍快些前近,抢在范阳的队伍之前抵达朱雀门。

他进益了,在云南支援王忠嗣时就远没有这般果断。

剑南军得令,当即往前拥去。

袁思艺带来迎接的内侍们猝不及防,当即一阵大乱。

混乱中,薛白如局外人一般驻马而立,抬头看向皇城朱雀门城头,只见御伞已经高高插着了,金吾卫执守得密密麻麻。

旁人想到的是荣耀,是封赏,可他想起的却是王焊。

当时就是在这个城头上,王焊脱下裤子,扬起头,对着天下人高喊了一句“都是萎厥!”

再看世人有多健忘。

转眼间,圣人又敢再登上朱雀门了,满城欢呼着,为了看安禄山送来的几个小鸟。

沉溺于一点点小小的乐子,无数人不可自拔。

可笑的是,直到近两年之后,重回此地,薛白才发现,天下独醉,唯有一个疯子才是最清醒的那个。

“壮哉大唐!壮哉大唐!”

鲜于仲通麾下的剑南军爆发出了惊人的大吼。

他们终于抢在了范阳军的前面,占据了朱雀门前最好的位置。

应得的,他们的主帅亲自来了,还押来了当今最大的叛徒阁罗凤,当然应该是他们排在前面。

囚车推到了最前。

阁罗凤作为失败者,感受了这欢腾景象,心中百感交集,只好对着皇城大哭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他越哭,圣人越高兴,南诏的处境越好。

于是,哭声愈大,周围的笑声愈大。

薛白没有上前,依旧在后方看着这满城皆笑、一人独哭的情景。

在他的视线里,阁罗凤与王焊的身影重叠起来。

成王败寇,倘若再有一次,安知谁能称王,谁是疯子?

***

“圣人至!”

随着这一声高呼,李隆基终于御驾亲临了朱雀门城头。

薛白已下马,在皇城墙下站着,对这种上位者莅临讲话的场面已感到了乏味。

他目光看去,倒是看到了杨玉环的身影,只是隔得远,看不清她的面容。

之后,穿得万分隆重的杨国忠代表所有南征的将士禀报。

李隆基则下诏勉励、封赏。

“时有阁罗凤负德,潜有祸心,杨国忠、鲜于仲通、王忠嗣等,运彼深谋,累枭渠帅,风尘肃静,斥候无虞,不有殊恩,孰彰茂绩……”

薛白默默听着,不由在想那些同袍在做什么。

王忠嗣该还是在梁州养病,每天要看兵书;王天运估计在太和城练兵;李晟、曲环该是到陇右了,又赶到哥舒翰帐下效力;田神功、田神玉兄弟如今也在剑南独领一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