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变法(第2/3页)

崔洞道:“别把什么脏水都往崔家头上泼,崔家从未有过霸占田亩之事。”

“不错,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我无话可说。”林济道。

他说完,果然不再纠缠,行了个叉手礼,扶着袁志远起来,客气地告辞而去。

说这些话,是因为他这些年学了许多,懂得了土地兼并的规律,深有感触。

也是顺便提点一下崔洞。

崔洞僵立了许久,看着那些出身贫寒的书生们消失在眼前,依旧是一动不动。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回过头来,见到了宗涵。

“崔郎君在想什么?”

“我怀疑崔家被盯上了。”崔洞道,“我有种被人从高处注视的感觉,说不上来,就像是天上有双眼在看着我,他什么都知道。”

“不用怀疑。”宗涵低声道:“崔家被天子盯上了。”

“为何?”崔洞不明所以,道:“崔家既没有与县令勾结,也不像胡家那样欺男霸女。崔家积德行善,铺桥修路,造福乡里……”

宗涵道:“因为崔家积德行善的钱,本该是朝廷的税赋。”

崔洞没说话,打心眼里不认同这句话。

在世家大族们眼里,李氏之所以当皇帝,是五姓愿意让李氏当皇帝。那些土地、人口,数百上千年以前就是他们的,李氏凭什么向他们收钱?

传到崔洞这一辈,这种想法已经模糊了,但那种骄傲还在。

宗涵却看得很透彻,低声道:“天子亲至寿安县,要办的绝不是一个县令,崔郎君当明白这一点。还请速归家里,请崔公表一个态。”

“可我还是不明白,崔家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遭这种无妄之灾?”

“崔家是没错,可现在要变天了。”宗涵道:“天要下雨,哪管你打没打伞。朝廷要废除奴隶制,也不在乎你是好主人还是坏主人,这就是世道。那些年,我帮崔家置下田亩,又哪管田主的对错。”

崔洞听了,反问道:“你是何意?要出卖崔家?”

“不错,为了保命,若有必要,我会招出崔家。”宗涵强调道:“这是刺驾大案,随时掉脑袋的事。”

说罢,他转身又要去忙别的事,忽想到一桩事,也提点了崔洞一句。

“对了,前阵子,三管事因杀了奴婢而送到官署一次,打了一百杖?”

“是。”

“崔郎君说到崔家被盯上了,我想起来,当时有人来探望过三管事。”

“谁?”

“不知是谁。”宗涵道,“拿的是洛阳府的牌符,问了三管事几句话就走了,交代那一百杖要轻轻地打,当时我以为是崔家使了关系,还想着与我叮嘱一声就好的事,何必麻烦洛阳府。现在想来,那人可能是什么暗探。”

崔洞道:“你是说三管事,叛了崔家?”

“那种贱人反复无常,不稀奇。”

崔洞恍然大悟,想到了全福方才说的话,知道春枝的事原来是被三管事捅出去的。

问题是,崔家还有多少事早就已被告发了?

天子洞悉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却隐而不发,还亲到寿安县,要做什么?

崔洞额头上冷汗便流了下来,连忙翻身上马,疾驰回去找崔璩。

***

寿安县署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朝廷重臣。

终于,他们得到了天子的召见,鱼贯而入,走进那逼仄的公堂。

薛白站在那公案后,依旧穿着那一身布衣,衣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

“圣人万安!”

“臣等救驾来迟,请圣人赐罪!”

薛白一言不发,目光看着堂中被捆着的一对人,正是胡不归与他的管事。

百官们也只好纷纷看向此二人,都是聪明人,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是谁。

崔祐甫沉吟着,先开了口,道:“想必这就是冲撞圣人的两个罪魁祸首?”

他是不愿事情闹大的,遂用了“冲撞”二字而非“刺杀”,把二人定为罪首,也是希望不要牵连更多人。

“嘭!”

薛白一拍惊堂木,忽然发了火。

“来,把你们方才对朕说的话,与百官们再说一遍!”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胡家管事已经吓得失禁了,魂魄也丢了,瘫在那儿,除了该死什么也说不出来;胡不归也没好多少,除了还不停地冒汗,整个人就像一坨死肉。

“不说?朕替你们说。”

薛白丢掉了手里的惊堂木。

“朕查不了这个案子,因为不会有证据,农户们是拿到了春苗贷赌个精光才借的高利贷,在这寿安县,胡公说的话就是法!”

“嗝。”

胡不归听得这话,一口气上不来呛了一声,两眼一翻,径直吓晕了过去。

“臣请诛此獠,以儆效尤。”

“杀他简单。”薛白道:“这些年,被他们强抢豪夺的田地怎么办?被剥掠的农户们怎么办?诸君可有章程?”

百官们当然有人知道,但薛白才问完,已有人站了出来。

众人目光看去,赫然发现这是新任的洛阳尹,张巡。

张巡迁任洛阳尹的任命就只是前几天的事,彼时还没人反应过来,现在联想到今日的大案,朝臣们才明白天子是早有预谋。

“臣上任以来,查访了各县的田册、丁册,发现寿安县令贪赃枉法,罪行累累,臣请一一核对。”

“允。”

“陛下,是否先回东都……”

“就在这里核对。”

张巡遂招手,让人把寿安县令押上来,同时搬来了数十册的文书。

崔祐甫见状,知道避不过去了。

事实上,大家都清楚,天子要解决的不是一家一户的问题,而是大唐立国百数十年积累的弊疾,这是块硬骨头。

他原本想徐徐图之,但现在也只能陪着硬啃。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巡竟是极有耐心地辨别寿安县记载的田亩数量与真实的数量,并分析那些逐年递减的田亩去了何处,再往下,便扯出官绅勾结的问题。

正在此时,有人道:“赠光禄少卿崔璩求见。”

“崔璩是崔行功之曾孙吧?华州刺史崔之子。”张巡似在回想,喃喃自语道:“他叔父崔铣娶的是中宗皇帝之女定安公主。”

这又是在有意无意地表明,他是有备而来。

那些朝中与崔家交好,有心想要替崔家说话的官员们便不得不掂量一二了。

崔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公堂,颤颤巍巍地对薛白见了礼。

“老臣无能,虽已致仕,也该看顾一方。可未能尽心,使陛下在寿安县受了惊吓,罪该万死。”

博陵崔氏的辉煌虽然已衰退,但至少在崔璩上一辈,还是封公封爵,陪葬帝陵。崔璩说出这一番话来,姿态已算是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