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一)(第2/3页)

外头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是耿振业的爹在跟大队长说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大致上也能知道他在说啥。

别看耿老头心黑,嘴倒是巧,到他嘴里,女人走投无路带孩子跳河,成了她受不了耿振业牺牲的刺激所以不想活了。并且他还跟大队长说:“……咱们家没有让儿媳守着的规矩,我寻思着白菜也不到二十五岁,让她回娘家再找个呗,至于小丫,那怎么说都是我们家振业的亲生骨肉,留下来给她口饭吃还是能行的,谁知道白菜她钻了牛角尖呢,唉!”

说话间,给大队长塞了支双猫牌香烟,这都是公社干部才抽得起的,大队长接过来,先是放在鼻子下面陶醉地闻了许久,然后才别到耳朵上。

他知道耿老头的话有多少水分,这老耿家,除了耿振业还算个正派人外,剩下的都不咋老实。耿老头一把年纪了还去知青点附近晃悠,家里的男娃更是惯得无法无天,成天在村里招猫逗狗,但说到底,儿媳妇再不再嫁,那不是大队该管的事。

要不是王白菜带着孩子跳河,大队长都不想过问。

王白菜是隔壁小王村嫁过来的,说是嫁,都知道老耿家是花了十块钱还有二十斤粗粮把人买回来的,王白菜娘家还有两个姐妹,都是这么“嫁”的,谁家嫁闺女彩礼要那么高,但嫁妆一分钱不给就算,连身新衣服都不给做?

就王白菜来老耿家那天,身上的衣服补丁落补丁,到处都是豁口。

因着这个,王白菜在婆家没底气,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天到晚就知道闷头干活,也就耿振业回家那几天,她才能轻快一些。

老耿家没分家,耿振业级别又不够随军,现在更是糟糕,耿振业一死,老耿家不彻底容不下只生了个女娃的王白菜吗?

但王白菜回娘家,那不用说,要不了两天,她就得立马再嫁。

王白菜想不明白,她没日没夜的干活,怎么谁都不要她。

耿老头更是把耿振业的死推到了她头上,说她是个克夫的丧门星,天生的寡妇命,再留在老耿家早晚要把其它人一起克死,这么冷的天,直接推着王白菜出了大门,再把门一栓,任王白菜怎么哭怎么求都没用。

她的确是死了,带着她的孩子一起,葬身于冰冷的河水之中。

了了慢慢捏起拳头再松开,然后反复重复这个过程,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她现在的确是一点劲儿都没有。不夸张地说,要是出去走两步路,冬天的寒风都能直接把她给吹飞了。

王白菜……姑且就先叫她王白菜吧。她睁眼醒了之后,就听见外头的两个男人在商议她的去路,言语间,似乎她的未来就要被他们决定了。

“振业家的,你别动啊,你这身子能动吗,赶紧躺下,快躺下!”

“女人可不能受寒啊,你这——”

后半句话,刘芬芳没继续往下说,她替王白菜担心,老耿家看她不顺眼,一是因为彩礼高又没嫁妆,二就是她没能给耿振业生个男娃,这冬天落水,万一落下病根就惨了。

王白菜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几人拉她的手,了了看得很分明,这王白菜绝对是有几分身手的,她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巧妙无比,直接穿过了屋里其她人的包围圈,推门出去了。

破茅草屋的这门,摇摇摆摆挂着,也就起到个是门的作用,什么都挡不住。

“大队长。”

大队长正想着怎么当和稀泥呢,被王白菜一叫,思绪瞬间混乱。

耿老头在人前可会装了,实际上他可没有看起来这么正经,黄土埋半截了,还偷看过妇女上厕所,一点脸皮都不要,也就是他跑得快,再加上耿振业当兵,不然早让人打个半身不遂了。

他一看见王白菜就笑么呵呵的:“白菜啊,不是爹撵你,你说你这么年轻,非要赖在婆家干啥呢?回娘家去,再找个好的不行?咱家困难啊,振业几个侄子都长大了,家里住不开,爹这都是为你好,你说你咋不懂,还要寻短见呢?你这让村里人怎么看咱家啊!”

别说,这话讲得还真让院子里的村民们觉得有道理。

王白菜做不来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儿,也不屑于流眼泪同耿老头比谁更虚伪更会哭,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沉静、理智,像水,既柔且刚。

“大队长。”

按照耿老头对王白菜的了解,她胆小嘴又笨,因为生了个女娃一直在家里不敢大喘气,他这么一说,她要么哭要么答应,结果她根本没搭理自己,却跟大队长说话了。

屋子里照顾溺水娘俩的妇女们纷纷走出来,加上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少说得有三十来个,王白菜缓缓开口:“我到老耿家年份也不短了,这些年我是啥样的人,乡亲们肯定知道。”

“对,白菜可勤快了,又能干活,一天能拿满工分呢!”

“手脚也麻利。”

要说王白菜这个儿媳有哪里不好,就是耿老头这种老坏吊都没法昧着良心说假话,可谁让她是个寡妇呢,还是个只生了个女娃的寡妇,不把她赶走,还留下来等过年啊,那多晦气!耿老头还盘算着用耿振业的抚恤金,给他最爱的小男儿在县城买份工作呢。

听完了大家的认可后,王白菜又说:“以前我觉得我没有家,所以到了老耿家,我怕让人赶走,就拼了命的干活,一家人的饭我做,一家人的衣服也是我洗,但各位瞧瞧我的手。”

她伸出双手,捋起破烂袖子,这双手臂真的,一丁点儿的肉都找不出来。饶是现在大家都困难,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说谁能瘦成这个样子的。

“耿振业刚死不到两个月,他爹就想赶我走,老耿家更是瞧不起小丫,说她是个赔钱货。”

其实骂小丫是赔钱货这一点,王白菜是猜的,他们肯定骂过,就算没骂过也无所谓,反正没人能证明他们没骂。“不是说女男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到了我们娘俩这,就成了要给扫地出门的拖油瓶了?”

耿老头一听这指控就急了,“白菜你可不能丧良心啊!你——”

王白菜声音没有他大,但她自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场,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并认真聆听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眼:“我是没见过天底下有这样的爹,耿振业尸骨未寒,他就要把耿振业的媳妇赶走,还说什么让我回去嫁人。”

说话间,王白菜笑了下,问:“我可不是那种丧良心的人。”

耿老头立马说:“咱家这样是为你着想,寻思着你年纪轻轻的给振业守着可惜……”

王白菜打断他的话:“那既然这样为我着想,不如给我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