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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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门的目光只在小娘子身上,仿佛除了她,周围什么都不存在。

见她的眼睛又望向了卢梧枝,少年被她捧在手中的指尖倏地一颤,小娘子便立马又转回了脸,满是担心地看着他:“还是很痛吗?”

见少年垂眸抿唇,漂亮到惊人的眉眼间浮着说不出的脆弱,小娘子便顿时将其他事都忘记了一般,凑近过去,继续一副心疼又虔诚地轻轻亲吻他,边亲、边带着小小的希冀,小声地问他有没有好一点。

卢梧枝刚要说出口的话慢慢哑了回去。

对上他时永远张牙舞爪、又是抓又是咬,可对上陆云门,她却会扑簌簌地为他掉眼泪。

从未见过别人为自己掉眼泪的卢梧枝,盯着还挂在小娘子腮边的一滴泪珠,突然很想尝一尝。

就在这时,屋外忽地晃过人影,紧接着,门便被叩响。

“九郎君。”

外面的女声不大,但足够清朗:“主母听到您在此,唤您过去。”

如今在卢家能被唤做“主母”的,自然只有卢家家主的妻子、卢梧枝的母亲。

卢梧枝眼中因望着阿柿眼泪而聚起的凝光骤然消散。

没得到回应,外面的人又唤了一声“九郎君”。

卢梧枝懒洋洋起了身,随手拿起被陆云门挂在衣桁上那件黑裘服穿上,挡住了手臂上的伤。

这对恢复伤势自然百害而无一利,于管家想劝:“九郎君,先将伤处理好了再去吧。”

“千万别。”

卢梧枝笑:“我现在可就盼着这伤再重些,快点将我疼晕了才好。”

说罢,他推门踏出屋子,睨着在外候着的侍婢,唇角浅浅弯起:“母亲可真是神通广大,这才过了多久,便连我身处何处都查清楚了。”

侍婢恭敬地将背躬得极低,一声也不敢应。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卢梧枝走近同她说话时,那侍婢惊惊急急地后退了一大步,分明就是在远避着他、生怕同他接近。

卢梧枝看过就又嗤地笑了:“看来我那长嫂的身子又差了。”

“不必等我了,在天明、祖母起床前,我是回不来了。”

说罢,他潇洒地背对着几人挥了挥手。没多久,那披着黑裘的身影便没进了凛冽的寒风里。

屋中静了片刻,陆云门看向于管家:“舅母来了寺里?”

“是。傍晚用斋前到的。”

今日卢府的老夫人来佛寺进香,如无意外,她的长媳、也就是卢府的当今主母崔姚应当侍奉在侧。

但是,意外的确出了。

这便要提到那个如果不是陆云门告密、早在八年前就该同小郡主定下婚约的卢三郎了。

去年冬时,卢三郎同他母族的一位崔姓表妹成了婚。

那新妇小崔氏性情温驯,对她的婆母崔姚百般顺从,令崔姚十分满意。前不久,小崔氏有了身孕,更是让崔姚大喜。

可新妇的这胎却十分不稳,才刚刚过四个月,便急请了七八次医。分明已经终日卧床养胎了,可昨晚却还是又见了红。

为此,崔姚彻夜守在了新妇屋中,对她照顾呵护。今早众人启程前往佛寺时,她都还在亲手给儿媳喂药。

“那胎到底还是保住了。”

于管家向世子说道:“听说,那边安稳后,夫人立马便赶了过来,想再为那腹中胎儿多上些香火祈福。”

说着,他顿了顿,压低了声:“府中都在传,那小崔氏怀胎后头一次见红,便是不慎在老祖宗屋中与九郎君打了照面后发生的。因此私底下,谣言又起,称九郎君的命,不仅对父母、亲兄有碍,便是对嫡亲兄长的孩子也……”

“于伯。”

小郎君静静道。

“既知是谣言,何必再复述。”

而从始至终,阿柿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般,默默又专注地继续给陆小郎君上着药。

直到于管家离开、去山腰佛塔为世子善后,靠在少年颈间的小娘子才在将最后一层白布系好后,边摸着小郎君发肿的手腕,边满面思索地蹙着眉出了声:“我去给你拿些冰,你在这里等我。”

随后,她起身落地,头也不回,急匆匆走了出去。

而另一边,卢梧枝早就已经随着侍婢、走进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小院。

“不要进来!”

他的一只脚刚要迈进屋门,里面的呵斥声便立时响起。

“远远跪下!”

听到母亲崔姚的声音,卢梧枝习以为常地垂着眼角,懒散地跪在雕有藤蔓葫芦的冷硬门槛上,面无表情,悉听尊便。

过了许久,久到少年的膝头被硌得青紫,内间才又传出了声响。

“自生下了你以后,府中便再难安生。”

妇人语气平淡地开了口,仿佛方才那个厉声呵斥他的人从未存在过。

“你父亲本已快要康健,却突然又开始缠绵病榻。你一直平安长大着的兄长,也开始几次三番地遇险,失足落水、平地坠马,回回都险得叫人心惊。而我则在生产时血崩不止,养了半年才能出屋,身子彻底伤了,至今便是盛夏也不敢离了暖炉。

那时,虽查出祸根在你,我却无法怪你。虽不得以将你养到了避人的偏院,但吃喝用度,皆没有亏待过你,甚至为了弥补,让你过得比你的哥哥都要金贵许多。

后来,你日渐长大,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将你接出来。我花重金求来符水,遣人给你送去,你不肯喝,让你随身辟邪的玉珏,你也不肯戴,甚至纵蛇对给你送玉的仙师威吓驱赶。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有恨,怕是此生都不会同我如寻常母子那般亲近……”

说到这里,崔姚声中隐有伤心之意。

但卢梧枝的神色却是连连变都没变。

这些话,这种语气,他已经听过了无数遍,麻木到连恶心的感觉都已经没有了。

哀伤过后,崔姚心灰意冷般地叹了声:“对你,我已经什么都不求,只求你不要出门,不要离开你的院子,至少,不要与到我们一家再有接触。可那日,你明知你长嫂有孕,却还要故意到她的面前煞害于她。你可知从那以后、她为了保住腹中,受了多少煎苦?”

崔姚声不高,语气也并不重,淡淡地,却问出了诛心之言:“卢梧枝,你究竟还要将我的一家祸害成何样才肯罢休?”

卢梧枝沉默地,咬住了后牙。

崔姚口中的那日,是一个月前,崔姚的父亲过寿,要接她回崔家小住几日,崔姚想着小崔氏有孕已满三月,便将同样出身清河崔氏的她也带上了路。

听到这件事后,卢梧枝才在佘妈妈的传话下去了祖母屋中。

可谁知小崔氏在途中身子不适,坐上马车后没不久便小腹坠坠,同时还吐得厉害,不得不在禀了崔姚后、半路独自带着下人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