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2/3页)
孙兰香有点耳背,媳妇说了两遍她才听清楚,“中饭不在这吃,夜饭总要吃,你们吃了夜饭再走。”
傅芹听不大懂白泉话,跟婆婆一直沟通不太顺畅,幸好婆婆虽然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人很实心,嫁给沈绍周这么多年,又不生活在一起,婆媳也没拌过嘴。
“晚饭我们也不吃。等会吃完中饭就回浔城了。爸年纪大了,赶不了夜路。”
孙兰香一听媳妇说到前头男人,便不再作声,刚拿出来准备化冻的麂子肉又放回了冰柜。
下午一点,“拜太公”仪式结束。村委会门口的晒谷场上,席面已经准备妥当。两张主桌,一张坐着市县村的领导,一张坐着沈兴邦一家子。
在村里,祭祖是男人的活,吃席则是男女老乡全上阵。几十张桌子见缝插针地摆在外头的空地上。
沈兴邦坐在上首,一边是大儿子,一边是二儿子。沈乐贤在这种场合,向来只当自己是个摆放,和女朋友俩坐在下首。
沈安吾的秘书张野也陪坐在一旁,今天他陪沈总一起来的。这种场合沈总难免要饮酒,他得负责开车。
沈绍周举起筷子,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转头问妻子:“妈呢?你没叫她一起来吃?”
傅芹往丈夫那头凑了凑,小声道:“叫了。她不肯来。”
沈绍周有些不快,上头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沈兴邦举着酒杯,调转视线对沈栾道:“去叫你奶奶过来吃饭,全村人都来吃饭了,她一个人躲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张野跟了沈安吾很多年了,自然知道沈栾奶奶是谁,下意识地看了老板一眼,却见老板坐在那儿神色一点变化也无。他转念一想,如今沈兴邦和尚蕙兰都离婚了,有些人也没必要避着不见了。
沈栾看了他爸妈一眼,“哦”了一声,站起来撒腿往奶奶家跑。没过一会,他便牵着奶奶过来了。
孙兰香跟沈兴邦离婚三十年,婆婆去世后,就没再打过照面。如今老眼昏花,猛地一照面,才发现前头男人也老了好多。在她眼里,男人就是天,虽然离了婚,当着前头男人的面,手脚愈发不知道往哪放。
傅芹看出婆婆不自在,扶着婆婆坐在自己跟儿子中间。
沈兴邦瞧也不瞧这个曾经的发妻。不时有乡人来主桌跟他和儿子打招呼,说些恭维的话,父子几人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沈安吾看到对面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记忆里的画面便再次浮现了。小时候来白泉,祠堂不是最让他害怕的,最让他害怕的是村里的厕所。
一群跟他差不多的小孩带他去茅房,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旱厕,臭气熏天的厕所,花花白白蠕动的虫子,一墙之隔还能听到猪叫声,吓得他“哇”的一声冲出茅房。
小孩们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他又委屈又生气,泪眼朦胧间,看到一个妇人站在家门口向他招手。
沈安吾触到她慈祥的目光,颠着小短腿跑到妇人家去了。妇人把他领到家里,搬出一个小木椅,那木椅中间是空的,很像家里的座便器。
妇人让他坐在上面解手,沈安吾坐在上头竟然睡着了,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坐在外间。
屋里除那个妇人,还有个老太太。老太太眼窝深陷,脸上布满褶皱,看到他时,浑浊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嫌恶。
从未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他,沈安吾心里一阵害怕,小声喊了句“妈妈”。母亲回过头,一双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
他愣住了,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哭了呢?他看不懂,一把扑进母亲怀里。母亲搂着他,他感觉有眼泪滚进他的脖子……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突然开了口,嗓门尖利刺耳,似乎在咒骂什么,沈安吾一句也听不懂,搂着他的母亲却倏地站了起来,面色冰冷地抱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停下步子,转过头对老太太道:“你骂我作甚什么?作孽的是你儿子!你以为你不认安吾,安吾就不是他儿子了?!远星又不是他一个做起来的,我尚蕙兰的儿子还轮不到别人来作践!”
母亲说完,就抱着他走了。
沈安吾搂着母亲的脖子,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他心里害怕极了,紧紧抱着母亲:“妈妈,我们回家吧,我不喜欢这里。”
尚蕙兰将眼里的泪意憋回去,轻抚着儿子的脊背:“妈妈也不喜欢这里。我们以后不来了。”
事实是,他和母亲后来再没来过白泉村。就连他那个名义上的奶奶去世时,他们也没有回白泉奔丧。
如今老太太已经去世,母亲改嫁,沈安吾跟父亲再次来到白泉,那些努力忘记的往事全都一一浮现了。
对面的老太太满心满眼全是乖孙,不停地往沈栾碗里夹菜。沈栾面前的空碗堆满了大鱼大肉,他有些无奈地对道:“奶奶,我自己想吃会夹的,你夹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孙兰香:“才这么点怎么吃不完,你爸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米饭都能吃三碗!”
婆孙俩一个要孙子多吃一口,一个偷着藏着不让奶奶多往碗里塞。
坐在上首的沈兴邦终于开了口,说的是白泉的土话:“现在跟绍周小时候哪一样?!他们年轻后生哪有缺营养的!”
孙兰香讪讪地放下筷子,眼珠子一错一错地看着乖孙,“你那对象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这话一出,沈兴邦目光又扫了过来。沈绍周、傅芹、沈栾脸上俱是一僵。
沈栾脸一阵发麻,含糊地回了一句:“她今天有课……”
沈兴邦目光沉沉盯着儿子儿媳:“栾儿交女朋友了?”
傅芹气得脑门痛,面上还一点不能显露出来,她后悔自己没跟婆婆提前打好招呼,此刻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年轻人谈对象,这八字还没一撇……”
沈兴邦抿了口酒:“既然处了对象,就好好谈,改天带回来给我看看。”
傅芹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死死咬着后槽牙,抿着唇,半晌从唇里挤出一个“好”字。
沈兴邦将目光转向儿子,“连栾儿都交了女朋友,你个当叔叔的竟然连侄子都不如!”
乡里的席面几乎都是大鱼大肉,沈安吾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此刻对上父亲冷锐的目光,刚压下去的恶劣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沈栾唇角轻牵,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爸,您这个样子,我有女朋友也不会往您跟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