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第2/3页)
早已习惯了她的孩子气,裴月臣好笑地安慰她道:“也是在等你,这锅酸菜白肉还是我吩咐他们一直温着等你的。”
祁楚枫这才偏头,盈盈一笑:“怪道这么好吃。”
识得她时,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小丫头,那时便是这般性情,匆匆十年,一晃而过,如今她已是大将军,人前倒还似模似样,人后却仍是这般孩子气,裴月臣笑着摇摇头。
两人用过饭,便往刑讯室,裴月臣吩咐将佟盛年提过来。
“你审还是我审?”裴月臣转头问祁楚枫。
“有劳军师。”祁楚枫朝他作了个揖,然后懒洋洋地往太师椅上一靠:“我刚吃饱,困。”
知晓自家将军向来喜欢吃点零嘴,老狱头忙不迭地煮了茶,又端了一碟核桃,还有一碟子红薯干,奉到两位面前。“这是我自家的,蒸过之后再晾晒,将军尝尝。”他朝祁楚枫笑道。
祁楚枫拈了一根红薯干,咬了一口,在口中细嚼,香甜软糯,又有嚼劲,喜道:“好吃,月臣你也来尝尝。”
正好佟盛年蔫头耷脑地被狱卒押了进来,裴月臣婉拒她的好意,示意狱卒搬张凳子给佟盛年坐。
佟盛年不敢坐,惊慌地看着面前的人,又打量着这间刑讯室——生了锈斑的铁锁、铁链,各色他认得的、不认得的刑具,上头残留着疑似血迹的痕迹。地上的火盆里,碳火暗红。
“佟掌柜,坐啊,莫要拘谨。”祁楚枫热情招呼,“全当是在自己家里头。”
她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佟盛年就后脖子直冒凉气,腿也发软,退了两步,乖乖坐到凳子上,恳求道:“祁将军,那些杀头的大事,我真的没干!我是想多赚点,可我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干那些事儿啊!”
祁楚枫轻笑:”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一定是你。现下是我家军师有话要问你,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他性子可比我好多了,你不用怕。”
闻言,裴月臣微微一笑,侧头睇了她一眼。
祁楚枫立时会意,笑吟吟让道:“你审你审,我只听着,不打扰你。”她往椅背上一靠,接着吃红薯干。
裴月臣看向佟盛年,语气温和:“佟掌柜,将你请到此地,只是为了说话方便些,别无他意,您不必紧张。”
“您问您问,我、我不紧张。”佟掌柜忙道。
“账本上有几个地方,我没看懂,所以想请教一下佟掌柜。”裴月臣道,“今年您走了三趟关外,前两趟皆带茶砖五百余箱,每箱二十七块,可第三趟却只带了三百余箱,而其余货品种类和数量变化不大,驼队的数量也未有变化。请问这二百箱砖茶腾出来的地儿,您做了何用?”
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能在一夜之间看完几本账册,而且一针见血地找出其中的破绽。佟掌柜立即意识到眼前此人只怕比祁楚枫更不易对付,谨慎答道:“那个、那个茶砖少了是有缘故的。”
“是何缘故?”裴月臣不急不缓。
“八月份丹狄部落少族长阿克奇进京朝圣,回来时采买了许多茶砖给他的族人。所以我们进关外时也就带得少。”
“既是带得少了,为何驼队数量未见减少?”
佟盛年解释道:“那个……关外以物易物,载货的骆驼若是少了,生怕换回来的东西没地方摆。”
祁楚枫吃了几根红薯条后,伸手去拿了枚山核桃,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佟盛年一眼。
裴月臣微微一笑,似是相信了,转了个话题问道:“阿克奇以往会向你们购买多少茶砖?”
“两百箱左右,一般不会超过两百五十箱。”佟盛年答得流畅,又补充道,“您知晓的,每箱二十七块,茶砖也不算大,每块二斤六。”
老狱头忘了送来核桃夹子,当下祁楚枫也不好麻烦裴月臣,自己起身在旁边的长案上寻找趁手的工具。那案上摆着一溜的小巧刑具,小凿子,小斧子等等,她挑了一柄小锤子,拿在手上试着虚敲了两下,佟盛年以为她要对自己动刑,顿时惊得脸都白了。
“我记得赫努部落少族长丹津也一道去了京城,他应该也采买不少茶砖吧。”裴月臣接着道,“你的账册里,只减去了丹狄部落的量,为何赫努部落的不见减少?”
“原本是减了的,后来听说丹津此人喜金银器皿,进京时茶砖只购买少量上品货,所以在出关前,我又追加了一批茶砖。“对于自己天生的经商嗅觉,佟盛年还是有几分得意。
闻言,裴月臣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含笑道:“您放身上的那本私帐,也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我……”佟盛年脸色大变,“我哪有什么小帐,再说,您问的事儿,我可一点都没瞒着您……”
话音未落,只听见“咚”地重重一声,祁楚枫一锤子锤下去,把核桃砸得四分五裂,碎了一桌。莫说核桃壳碎了,连里头的核桃仁也被砸碎了。她把小锤子往旁边一撂,慢吞吞地捡碎核桃仁,不满叹道:“这锤子还是砸骨头好使,膝盖骨一砸一个准,砸核桃就差点意思。”
佟盛年腿一阵阵发软,尤其是膝盖骨的位置,直冒凉气。
裴月臣温和道:“佟掌柜,既然到了这里,你我二人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我在边塞多年,知晓关外人多半以牛羊马来易物。它们都是活物,跟在驼队后头赶着走就行,不需要运载。二百余箱茶砖空出来的地方究竟装载了何物,账册上既然没有,想必是记在你的私账上。”
“我、我……”佟盛年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解释。
“佟掌柜这般欺瞒推脱,难道贩的是违禁之物?”裴月臣好意问道。
祁楚枫还在低着头捡碎核桃仁,抽空瞥了佟盛年一眼。
“没有,没有……”佟盛年已是欲哭无泪,“好好好,我说实话便是,二百余箱茶砖空出来的地方,其实是一批江南绸缎。”
“绸缎?”裴月臣微怔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能出关的三支商队里,你主营茶砖,年掌柜主营绸缎,你偷偷卖绸缎,抢他的生意,可不厚道啊。”关外的生意,除了粮食、烟草、棉布、药材等常用货品外,还有茶砖、绸缎、细皮、金砂等暴利生意。拿到朝廷许可的商队,为了避免一家独大的情况,事先彼此商量好了彼此的经营范围,谁家违规可就是犯了大忌。
佟盛年为难道:“我也是有难处,走一趟关外,人力物力都是成本,陡然少了两百多箱茶砖,入不敷出。裴大人,这些年我也就做了这么一回不体面的事儿,您体谅体谅,帮我遮掩着,否则……我日后不好见同道。”
“佟掌柜肯实话实说,我一定尽力替你周全着。”裴月臣欣然答应,”不过私贩兵刃是大事,终究还得查个清清楚楚。能出关的商队只有你们三支,你们的嫌疑自然最大,佟掌柜既然说不是你,那么你觉得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