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这时代的大环境便是压抑情感。
含蓄、隐晦或懵懂才是主旋律。
于两人感情上, 卫明诚已算相当邃晓通彻且坦率露骨。
相较起来,这年月许许多多结婚数载的夫妻尚不懂男女之爱是何物,又是怎样滋味。他们尽着符合普世价值的责任和义务, 一同生活,一起孕育子女, 从黑发同行到白首, 一辈子不言“爱”, 只“搭伙”过日子。
荷尔蒙的分泌,多巴胺的快乐,那种抬眼一见对视忘却呼吸的刹那美好,之于他们全然陌生。
谢茉忽感庆幸至极。
遇上卫明诚, 与他相知相许相携步入婚姻。
是卫明诚,只能是卫明诚,而非旁人。
眼帘内, 卫明诚眼眶中有且仅有她。
全心全意。
专注又炙热。
温暖和晕眩蓦然自谢茉心底荡漾开来。
鼻头莫名泛酸, 谢茉忽地倾身, 一头扎进卫明诚怀中。
鼻间满是他熟悉的清冽气息。它不是香水味, 却难以描述,没有花香、果香的甘甜, 与木质香调相类, 却不完全想象, 深邃、稳重, 透着淡淡的冷, 像夕阳将落未落时的海,极具凝心安神的效果。
谢茉不由自主探出双手圈住了卫明诚的腰, 越环越紧。卫明诚微怔一瞬,旋即反应过来, 伸出手将谢茉整个人包裹住,下巴抵在她头顶,缓缓摩挲。
两人静静相拥。
两颗心无限接近。
卫明诚仿佛清楚她复杂的心绪,良久,他蓦然出声:“茉茉……”
话头突然顿了顿,他好像还没组织好措辞,但又急于安慰,谢茉心头臌胀得难受,各种情绪挤压得她透不过气,深吸一口气,她脑袋一热便说:“咱们去河边野餐吧?”
自小到大,她称得上循规蹈矩,努力读书、不早恋、大学随大流参加社团、临近毕业考公,然后进入更按部就班的体制内。
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出格,或者说未及计划、心血来潮的跳脱举动都发生在低谷期。
有一件事她记忆深刻,兴许现在来看是小事,但当时感觉自己特疯特酷,高三下半学年,黑板上记录高考倒计时的区块里显示着“68”两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而她的数学周测创下历史最低分数,连轴转地从天蒙蒙亮学习到深夜,却在高考越来越近的当口成绩大滑步,她一时难以接受,颓丧、自暴自弃、不甘心、恐惧……一股脑奔涌而出,种种情绪冲击下,她感觉心里闷得快爆炸了,终于第一次翻墙逃课,到市中心的游戏厅狠狠发泄了一下午,负面情绪消耗一空,拖着疲乏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回学校,心头的阳光随之一寸寸点亮,踏进校门,她又重回轨道。
那是一场她自己跟自己的对话。
从头到尾只她一个。
而今,她身畔有人陪伴。
一个懂她的人。
卫明诚笑音里带上了温柔和纵容:“好。”
卫明诚答应的爽快,准备工作却细致,热好的包子放进铝饭盒,温水灌进军用水壶,座垫……
谢茉想到他会纵容,但当他果真陪她“疯”时,心还是无端端被戳了一下。
庄重的年轻军官为她破格。
出门时,天已擦黑,巷道里行人寥落,院墙内却热闹喧嚣,训斥声、吵嚷声、欢笑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用晚饭。
穿过军属区,路面上基本没行人,饱满弯月斜斜悬挂,道路两旁,树影婆娑,谢茉紧紧搂住卫明诚的腰,颠颠簸簸中,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头脑一派清明。
不一会儿,抵达河边。
在一块大石旁停下,铺坐垫,摆吃食。
河面轻轻涌动,碎银轻晃,不一会儿又重组到一起,而后破碎、重组……周而复始,整条银色河带弯弯折折,极目处溶于沉沉黑夜。
心不在焉解决温饱,谢茉将自己塞进卫明诚怀里。
头枕在她肩头,环视四野。
周遭视野极为开阔,亮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张巨大帷幕包围着他们,天地之间仿佛只余她跟他,漫天繁密闪烁的星子和那一轮溶溶月好似离他们很近很近,近到氤氲周身的那股冷冽潮湿气息便来源于它们。
浪漫,且令人心悸。
这是最美的星空,最美的夜景。
“要是夏天来就好了,还可以游泳。”谢茉注视着银光粼粼的河面,突然出声。
说着,她从卫明诚怀里跳出来,来到河沿边,蹲下身探手试水温。
拔凉拔凉的。
“你会游泳吗?”谢茉歪头问蹲到她身旁的卫明诚。
“会。”卫明诚说,“部队有泅水相关训练。”
谢茉不明意味地哼一声:“我游泳很厉害的。”
顿了顿,她装模作样地遗憾叹口气:“要是能下水,还能跟你比一比谁游的更快,还有,我水下憋气时间也很久的。”
她小时候家附近有一条河,每到夏季河流涨水时,她跟小伙伴们大半天全泡水里,洗衣服、捡石子、打水仗、游泳,乐不思家,一个夏天晒脱好几层皮。
卫明诚低笑:“想和我比赛?”
“昂。”谢茉挑眉。
卫明诚走远几步,弯身捡起几块石头,站回谢茉身旁,胳膊下垂猛力朝前挥,一颗石子在河面连续跳跃七次终于没入水底。
“打水漂?”谢茉接过卫明诚递来的石子,面色复杂怪异,“比这个?”
卫明诚说:“嗯。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打水漂这么重要的“水上”比赛项目,她可是专门费心研究过的,姿势角度缺一不可。
相关要领,她至今仍记得。打水漂时身体要微微向后倾斜,手臂与身体大约呈四十五度角,膝盖弯曲半蹲,瞄准大致方向后,用臂膀力量投掷,在石子出手的时候,最好用指头拨转一下,让石子旋转着飞出去。
这项活动技巧大于力量,搁卫明诚和她之间倒比游泳公平。
谢茉憋着笑,蹙眉装出个勉强的模样:“可以。”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摆好姿势,投掷——
一、二、三……五,六!
石子下沉,再没腾跃起来。
谢茉眨巴眨巴眼睛,木呆呆转向卫明诚,不知是想说服卫明诚,还是想说服自己,或者两者兼而并之,她睁眼乌润润的大眼睛,认真解释:“我很久没完了,手生。”
“一句不能定胜负,最起码三局两胜。”
卫明诚眸中不自觉略泛起一丝笑,问:“这么想赢我?”
谢茉挑衅似的:“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