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第2/3页)
哪怕看出来他情绪已然稳定,对此提议,萧窈的态度依旧谈不上积极。归根究底,得追溯到年前,崔循为她讲元日祭礼章程那事。
崔循六艺精通,博闻广识,能力毋庸置疑。但他实在谈不上是个好夫子,能将诸事讲得波澜不惊、枯燥无趣。
她那时听得昏昏欲睡,还曾腹诽他不宜教书,更适合去庙里念经。
短暂沉默片刻,萧窈试图推脱:“还是不必……”
“为何?”
萧窈一言难尽地看了崔循一眼,提醒道:“你还记着,当初教我祭礼章程之事吗?”
崔循的记性向来极好,何况还是与萧窈有关。经她一提,立时想起那时的情形,甚至记得比萧窈还要更为清晰些:“你那时宿醉才醒,听我讲礼,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萧窈脱口而出反驳道:“是你讲得太过枯燥乏味。”
崔循有些错愕。
他虽未曾当过教书先生,但族中子弟偶尔会向他请教学问,从没人胆大妄为到如萧窈这般评价,一时间心情十分微妙。
他与萧窈的年岁相差不算太多,但的确算不得同龄人。他有时会觉着萧窈年纪轻,心性不定、胆大妄为,却又不可抑制地被她仿佛与生俱来的鲜活与恣意所吸引。
而他在萧窈眼中,必然是古板、无趣的存在。
萧窈原本以为崔循要拿她“宿醉”来说事,这才下意识反驳,说完便有些后悔。
觑着崔循仿佛逐渐冷淡下来的神色,她亡羊补牢似的描补道:“而今再想,我那日确实未曾睡足,就被翠微她们强行从床榻上拉起来了……兴许这个的缘故更多些。”
崔循叹了口气。
虽什么都没说,萧窈却莫名有些心虚,捏着他的衣袖稍稍用力:“我前些时日看了篇乐谱,还没来得及好好练过,你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说的乐谱,是《秋风曲》流传于世的残篇。
此曲本就是出了名的难,她这些时日又疏于练琴,故而有颇多凝滞之处。
再一次弹错时,萧窈没忍住看了眼崔循。
崔循在她心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颇为严厉的形象,严于律己、严于律人,萧窈破罐子破摔地想,崔循看过自己有多不成器,兴许也就再不提教她学琴这件事了。
但崔循不曾皱眉,脸上甚至并无半分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先讲了指法如何改进,又将方才那段重新弹了一遍给她听。
萧窈托腮听着,目光落在崔循指尖,看他指法。
崔循的手生得很好,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拨弄琴弦时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闲庭信步似的,全然不似她那般生涩。
她看得出神,崔循却只当她又觉着无趣,覆上微颤的琴弦,沉默片刻后道:“此曲本就不易弹,你今日初学能如此,已算是难得。”
萧窈正打算再练一回,闻言,目光难掩惊讶。
崔循似是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淡淡道:“继续练吧。”
萧窈打量着他,若有所思道:“当初我刚随班师姐学了几日,携琴去祈年殿弹给父皇听,结果不大像样……你那时应当也在?”
她那时是揣着向阿父炫耀的心去的,结果弹完才知晓崔循与谢昭在西偏殿,尴尬不已,只觉成了“献丑”。
崔循一听便知她说的哪件事,颔首道:“是。”
“你那时可曾暗暗笑我?又或是挑剔我不学无术?”萧窈轻咳了声。
崔循道:“不曾笑你,也不曾挑剔你。”
萧窈将信将疑:“那你那时在想什么?”
崔循想了想。
他那时是在眷写拟定的碑文,生涩而稚嫩的琴声响起时,兴许有因为被打扰而皱过眉,但很快就意识到抚琴的人是谁。
宫中断没有这样的乐师,能在祈年殿这样弹琴的人,唯有备受重光帝宠爱的小女儿了。
他那时已因为王闵之死与萧窈有过往来,也早就听人议论过,这位武陵来的公主是如何空有其表、不学无术。若是士族长大的女郎,断然不可能到这等年纪,琴艺这般生疏的。
但他的确不曾因此讥笑萧窈。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曾浮现过模模糊糊的念头:若由他来教,断然不至于此。
只是这样的念头实在不着边际,转瞬即逝,未曾多想。
而今被萧窈问起,崔循对此难以启齿,才倏然意识到原来早在那时,他对萧窈就已经隐隐有了出格的念想。
萧窈见崔循神色复杂,却又什么都不肯说,被吊起胃口来。她倾身近前,满是好奇地催促:“为何不说呢?”
崔循垂眸道:“我那时在抄录碑文,并无什么念想。”
萧窈撇了撇嘴角,作势起身。
崔循本能地攥了萧窈的指尖,抬眼对上萧窈带笑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她给拿捏了,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声道:“只是怕宣之于口会有些冒昧。”
萧窈抿了抿唇,意有所指道:“你方才怎么不觉着冒昧呢?”
她一早就发现了。兴许是自小所处的环境使然,有些事情崔循敢做,但要他亲口说出来,仿佛比登天还难。
崔循对上她戏谑的目光,喉结微动,终于还是叹道:“那时曾想过,若我来教你会如何?”
萧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没了练琴的心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忍笑道:“我少时曾有过一位教书先生,是旁人举荐给阿父的,说是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可他实在又无趣又严厉,逼着我每日背许多书,若是第二日答不出来还要挨罚。”
“我忍了一旬,实在受不住,便避开青禾她们独自藏了起来。”
“阿姐带人找了许久,最后还是晏游在假山石间找到我,背我回去时天都黑了。阿父虽为此生气罚了我,转头却又辞了那教书先生……”
萧窈从没这样向他讲过自己少时的事情。崔循听得入神,只是在听到“晏游”的名字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你若当我的先生,必然也十分严苛,兴许还要拿戒尺打我手掌……”萧窈不着边际地信口夸大,最后笑道,“兴许过不了几日,就要被我阿父辞掉了。”
崔循无奈。却还是顺着她的设想辩解:“我不会打你戒尺。”
“可你会罚我抄书。”萧窈想起那几卷令她手酸的南华经,终于寻到了算账的机会,旧事重提,“上巳那日我虽醉了,可学宫尚未正经开学,如何能拿条例来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