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郁闽入京
郁闽站在春寒料峭的河水边,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袍,披着有雪白风毛的藏青团花斗篷,两年未见,似乎长大了许多,一脸平静地与祁雅志交谈,发间不见丝毫装饰。
如果不是容貌做不得假,秋华年都不敢确认他就是当初襄平府清风书院里风流簪花的少年郎。
杜云瑟眉头轻皱,秋华年见状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借着人流的遮掩走近瞧瞧。
……
比起郁闽的平静与淡淡的愁容,祁雅志脸上的笑意要明显得多,一举一动都显出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与郁小公子是辽州同乡,久仰小公子才名,以后京中有诗会和酒宴相邀,还要请小公子赏面。”
郁闽笑了一下,脸上却还是愁意,“京中才子如云,某初来乍到,不敢托大,日后麻烦祁兄带我多长长见识了。”
“见识不敢当,我知道许多京中才子们名号与性情,正好为郁小公子引路。祁某今日陪夫人出门,不能久留,改日我去光禄寺卿大人府上叨扰一番如何?”
“兄长爱才,必定喜出望外,扫榻相迎。”
……
祁雅志走后,郁闽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感觉寒意顺着手指尖不断向上爬,不知不觉间半边身子都麻了。
贴身小厮诗吟过来递给他一只手炉,“公子大病初愈,别在风口站着,回马车上吧。”
“这个祁庶吉士真是的,好大的脸,认出公子后直接过来叫公子去说话,公子也不好拒绝。”
郁闽轻轻摇头,训道,“祁大人是两榜进士,二甲出身,我连举人都不是,只是个白身秀才,怎能在他面前要强。”
诗吟撇了撇嘴,“您是辽州郁氏的嫡公子,光禄寺卿的亲弟弟,祁庶吉士不过家里连士族都算不上,他凭什么和您比?”
郁闽没有说话,静静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换作几年前,诗吟说的话就是他内心真实所想,他会真的看不起祁雅志,会真的认为自己出身高贵,骄傲不已,然而……
两年前那个夏日,他搞砸了婚姻大事,被恩师当头棒喝,又被家人强行带回族地。浑浑噩噩般回到族学后,他努力调整心态准备即将到来的乡试,却依旧名落孙山。
郁闽本以为家人和族人会对自己失望,他做好了迎接痛骂和管教的准备,谁知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痛心的表示,仿佛他们一点都不对郁闽失望——没有期望,才没有失望。
多少成长了一些的郁闽用了两年的时间不断试探求证,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每个家族的资源都是有限的,尤其是世家大族,东西越多,安排后辈反而会越谨慎,以免造成兄弟阋墙之祸。
这个分法主要由嫡庶和长幼决定,其次才勉强看一看才华。
郁闽幸运地生在嫡系,却并非嫡长,只要长兄不是个傻子,能达到庸才的标准,就一定会是郁氏一族主要资源的继承者,负责支撑全族,而他只是一树起到点缀作用的花。
郁氏一族需要一个“才子”,需要一个能装点门面的有才名的子弟,但不需要一个有可能威胁到长兄地位的能人。
所以他自幼被娇惯,被放纵,被引导喜爱诗词歌赋、红粉胭脂,对世俗杂务、民生经济一窍不通,一身聪明换来个风流才子的佳名,但也只是才子而已了。
闵太康山长倒是有心教导他,可他却欺负了山长爱若珍宝的哥儿,辜负了那一番谆谆教诲之心。
终于意识到这点后,郁闽大病一场,反反复复了大半年,生生把原本的傲气丢尽了,今年初春,他身体稍好了些,便被家族不容抗拒地送来了京城。
郁氏一族在夺嫡中站队了晋王,晋王一向走爱重文人、文思敏捷的路线,最近夺嫡之争风起云涌,晋王需要有人替自己扬名造势,然而母家的解檀光被栖梧青君折进去了,他只能广邀宾客,重新物色一批顶尖人选。
郁闽是郁氏一族派出的给晋王的助力,他的才名七分靠自己的本事,三分靠郁氏一族多年的经营和造势,拿出去说,还是有些分量的。
郁闽心中苦笑,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庆幸自己好歹是郁氏嫡系,至少亲手写的东西都是“自己写的”,名气全都指向“郁闽”这个人,而不是像那些分支旁系的子弟,只能做一个更不得志的见不得光的供稿人。
——世家大族怎么能保证代代有惊才绝艳的才子装点门面,还都是嫡系子弟呢?
很简单,如果有像郁闽这样确实有才华的,就往这个方向大力培养;如果一整代嫡系里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也可以移花接木,混淆造势。
这个认知彻底击垮了郁闽身上最后一丝傲气,原来他在亲人们眼中毫无更大的价值,原来他只是一个随意就能仿造和替代的装饰品而已。
“公子逛够了要不回去吧,您身体还没好全,大公子和大夫人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诗吟追上郁闽劝他。
“明天大夫人替公子约了江南迟氏一族的那位榜眼,万一公子今天染上病气,耽误了正事可怎么好?”
郁闽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想到已经被安排好的一系列交际,心中不快,却又不得不去强颜欢笑着应酬。
当初乐逸被那个嬷嬷磋磨的时候,应该比现在的他更难受吧……为什么当时的他会觉得,这没什么,只要假装不知道忍一忍就过去了?
乐逸,还有秋华年、杜云瑟,他们都在京城……
昔年故人聚京华,伶仃不似少年游。
……
秋华年和杜云瑟站在不远处的隐蔽地方,看着祁雅志告辞,又看着郁闽离开,才重新走到显眼的地方。
“祁雅志什么时候和郁闽这么熟了?邀请他参加诗会酒宴,还要去光禄寺卿府上拜访。”
杜云瑟道,“祁雅志有从龙之心,不甘心自己的出身,一直想攀附权贵拼搏一把,现在看来,他是接了晋王的橄榄枝。”
“郁闽应该是郁家派来辅佐晋王的,祁雅志和他交好,在晋王麾下更容易站稳脚跟。”
秋华年不自觉皱起眉来,“投靠晋王吗?那上次你生辰宴时,他的夫人再三邀请九九出门恐怕不简单吧?”
杜云瑟点头,“我有一个推测,虽还未完全确认,但应当八九不离十。”
“什么?”
杜云瑟牵着秋华年的手,一边行走一边低声娓娓道来,“原本解檀光作为晋王母族的嫡长,才华出众,久经培养,是晋王麾下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现在解檀光被青君困在府上,晋王只能另寻人才。”
“江南迟家早先就和晋王有所勾结,趁这个机会,迟子怀彻底投靠晋王,代替了解檀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