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假烟假酒假朋友,假包假表一生走(第2/2页)

张怀凝也吃不下整颗蛋,每次只咬一半,剩下的递给檀宜之。

“我不吃剩菜的,尤其是别人吃过的。”但他还是吃了。背景里是月嫂叉腰,满脸不屑,事后点评道:“你没把蛋煮好,要放点盐。”

檀宜之悲愤交加。天之骄子,人生顺遂,他可没受过这个气。在公司,直属上司指点他都要客气些。所以,他忍了,在煮蛋时放了点盐。

剥了快五十个鸡蛋,他才多少琢磨出其中真谛:花钱太便利了,交钱收货,几个月后又是个崭新的妻子,且白得一个孩子。 丈夫要参与进生育事务中,受一点细碎的折磨。旁观者总会把理所应当的事想得太简单,爱意抵不过傲慢。

接着他又闷声剥了五十个蛋,默默把家里的琐事都操持起来。但他是有自己的尊严,他可是名校的王牌专业毕业生,才不是随处可见的剥蛋小工。

所以他插着耳机,听着英语播客剥蛋,直到左边的耳机掉进锅里。

张怀凝想道:“再对他有点耐心吧,之前生日礼物也找个机会送出去。”好歹也是给她剥了一百个鸡蛋的人。

檀宜之花了些人脉,仔细调查了一番现任柳太太。没什么特别的背景,工作也算普通,出类拔萃的美倒也算是出众。

真人比照片动人,是艳光四射,如珠如宝的长相。她穿一件灰褐色的衣服,颜色浑浊黯淡,只因她美,连衣服都显出一种清朴素雅之色。

但他对她的美无动于衷,只惊讶两件事:

一是,她竟然有工作,而且普通人的工作。富太太的工作大多起装饰作用。大学的行政、美术馆馆长、艺术投资商等,薪酬未必高,头衔却好听。但柳太太竟然在一家小公司做技术支持。

二是,她竟然开沃尔沃。沃尔沃不张扬,安全系数极高,修理费又贵。美国有个俚语,称某一类人为沃尔沃人,便是指追求稳定,有一技之长的中产阶级。通常是医生老师工程师,而不该是她。

柳太太知道他的来意,远远招呼他上车。她还有个女同事要搭便车,便一同挤了上来。

那个女同事喋喋不休,又一无所知,道:“苏姐,你老公是销售吗 你们很辛苦啊,你们不从郊区搬出来啊?松江的房子也太远了,你就算不是每天坐班也很累。”

柳太太道:“老房子,不方便卖。他很迷信的,就爱待在山沟沟里,连累我也受罪。”

檀宜之别过去头看车外风景,手已经挡在嘴边,快要忍不住笑意。

倒也没说错,确实是迷信,松江有上海唯一的山,山脚下便有靠山背水的一块地,风水上说这是后有依仗前有财,所以不少人宁愿让市区的房子空置着,也要定期住回去,一种风水上的聚气。

她并没有穿金带玉,包也很便宜,但戴着块百达翡丽。与她自称的身份并不相符。她触及檀宜之的目光,立刻自嘲笑道:“这仿货是不是做得很好?”

檀宜之笑而不语,毕竟这表一看就是真货。只是她穿衣打扮太朴素,反衬出假来。

“苏姐,你为什么一直戴这块表?大家其实都知道是假的,要不还是买块真的,便宜点的也好。”

“假的好,假烟假酒假朋友,假包假表一生走。”柳太太笑道。

那女同事又道:“你长那么漂亮,嫁给爱情亏大了。那个做财务的谁,最近整天在炫,说和有钱人订婚了,男方家里有个江南园林,还用金丝楠木做了家具。”

檀宜之忍不住插话,道:“这肯定是胡说,不必放在心上,要造什么江南园林,肯定要先批地,这不是一个小商人能做到的。买得起五千万的房子是一种能力,但更重要的能力是别人愿意收你的五千万。”

他顿了顿,笑了一下,继续道:“而且现阶段能找到的金丝楠木,都是棺材木。真要这样摆阔,你问她在翠湖买的几期。”

柳太太打断道:“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因为今天你有的东西,明天就没有了。只有为了不跌高摔重而忍受的痛苦和压力是真的,像是抓住了悬崖边的一棵树,想要爬上去很难,但松手却更痛。”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檀宜之常有肉食者鄙的感慨,但和不同圈层的人打好交道,总能探听到只言片语。就像积雨云酿成的雷暴,最高处的人能提前看到云,底下的人却只能等到雨浇在头顶。

他能感觉到柳先生的露面别有深意,绝非调停夫妻关系的老娘舅那么简单。他好像对康顺医疗颇感兴趣。这虽不是檀宜之的项目,但要是有内情,他也能提早避开雷区。

女同事在地铁站下,柳太太又载着他开出一段路,才停车,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懒得记你姓什么,你是怀凝医生的前夫吧,就叫你张氏吧。你是个讲道理,懂进退的人,有些话不用说太明白了吧。”

檀宜之道:“我确实不明白,还请柳太太你说清楚。”

“我说,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檀宜之脸色煞得一白,未曾想她竟然是如此泼辣的脾气。又觉得好笑,她只是辈分高,实则年纪小,一个小他半轮的女性在面前张牙舞爪,很难当真。

柳太太挑了挑眉,倒是笑了,道:“看吧,说实话你又不爱听。 我们又没为难你,也没得罪你,也没什么交情。我们只是张怀凝的亲戚罢了。 ”

“之前一顿饭出了点小插曲,是我做的不够好,产生了些误会。我想亲自登门致歉,不知方不方便? ”

“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

柳太太微微叹气,忽然从车上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支叼在嘴里,微笑道:“有打火机吗?劳烦你帮我点一下。非常感谢。”

这是一个很微小的条件。只要为她点烟,她就愿意相信他致歉的诚意。

檀宜之的手伸进口袋里掏打火机,却迟疑着,抽不出来。他竟然不情愿。

厌烦的浪潮汹涌,他挣扎了一番,没挺过去,毕竟他忍了太久了。读书时,他就比同辈人更通人情世故,学历只能锦上添花,没办法雪中送炭。万里挑一的人才,在丢进人海里,也有十四万个。

所以,他会低头,懂低头,圆滑周到成了他的招牌。二十岁的后半段,他是平步青云。可如今,这优势成了他的累赘,他被磨得筋疲力尽,甚至都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地。

他现在本该请张怀凝吃晚餐,然后郑重地向她道歉。

柳太太笑了,“你看,不是我们看不起你,是你看不上我们。姓柳的算什么东西,一个富二代,除了投胎没本事,还敢装模做样。我就更不是东西,无非嫁人嫁得好,竟然敢训你!天杀的坏女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好在我也不抽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