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婚的潮流(第2/3页)

不少女娘脸上顿时露.出了不以为然之色,王太太也不无为婆母辩解的意思,忙道,“其实婆母并无苛待之意,反而多加宽容,譬如我能随相公到此,也是婆母首肯。一般人家的女眷出嫁后,也就是一年回娘家探望两次而已,平日往来过多,都要遭到婆母的非议。我家则无此限制,平时相公闲来在内院与我一起钻研算学,婆母也从不多嘴。”

云县小红的眼睛便瞪大了,“难道婆婆连房内事都管的吗?”

王太太含蓄地笑了,“倒不是说钻研算学有错,但许多规矩更板正的人家,老爷少爷们成年之后,白日里在内闺多加逗留,也是要招来教训的。如此便仿佛是沉溺于妇人温柔之乡,耽误了外出的正事。”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嘘声,彬山来的一个勇武女娘——她虽是女娘,但却和男丁一样都留着青头,身上肌肉虬劲,自有一番英雄气概——不屑地道,“这都什么臭鱼烂虾的规矩!除了显摆长辈的威风,还有什么用!”

王太太并不否认这些规矩的确让人不适,她尽量详尽地回答女娘们的问题,“除了绣活以外有甚么娱乐?做算学题就是娱乐……偶尔也听戏,因为在本地三亲六戚很多,每月总有三五场酒,随婆婆出去赴宴便可松散个半日,听听戏,和姐妹妯娌们闲话片刻,便是娱乐了。家风正的人家,除了过年以外,平日在家是不许饮酒赌博的,出门赴宴也不敢多饮,唯有婆婆能有偶尔抹牌打马吊的资格,我们在旁帮着看看牌已经是难得的放松了。”

“纳妾的人家颇多,不过书香门第倒不常见,多个姨娘便是多一份使费,像我们家,也便是大伯因为无意续娶,由婆婆做主抬举了一个姨娘,但容色也颇为平常,只是善于育儿罢了。不过即便不纳妾,也不出去吃那种荤酒……染指家下的丫头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众女交头接耳,有人问,“家务事都是谁做主呢?”

这自然是婆婆了,“外务一开始则是老太爷,我们夫妻能做主的只有屋里的一些小事,但若要人事任免——”这是个买活军内部的新词儿。“那也还要老太太做主。这是由于老太爷还在的缘故,老太爷过世之后,如果兄弟分家,那就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我们没有分家,因此还是老太太做主——老太太还年轻呢,不过五十岁不到,精明强干,家中都是她在管事。若是分了家,也不会轻松到哪儿去,除了接手家务之外,还要时不时去给老太太问安,一日里应当也是忙忙碌碌的,少有空闲的时光。”

又是一阵低声议论,还有人问,“若没有分家,那些在外做活的女娘,她们的所得要交公吗?”

“这自然是要的,”王太太忙说,“没有分家,收入便都是归公,这一点不分男女,都由婆婆拿在手里,再往下分配。”

平心而论,王太太的日子在此时绝算不上辛苦了,至少她不必做饭洗衣,这四个字在大敏朝代表的工作量半点儿不轻。这是个做什么都不方便的年代,体力活比想得多多了。只是没事时候绣绣花而已,还有余裕发展个人的爱好——平民百姓哪有什么爱好呀?从早到晚,不都得为自己的生活奔波?

若在从前,王太太过的是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她也不是没有盼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嘛,家婆手中握有最宝贵的权力便是财产权,儿子媳妇所有的收入都将由她来支配。但如今她的叙述,显然不能令买活军的女娘们满意,她们对于熬上许多年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劳动所得毫无兴趣,云县小红皱了皱鼻子,开始问些负面的问题了。“听说富贵人家是有和离这么一说的,若是日子过不下去,该怎么和离呢?”

她这么问,是因为如今的底层人家,很多婚姻连婚书都没有,不论是共妻、典妻、租妻,又或是另娶另嫁,都没有任何文书,完全由邻里长辈居中做保作证,当然也就没有和离一说了,小红出身底层,但现在有了身份,自然便关心起了有身份人家的习俗。王太太回答道,“和离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只是多数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和离。”

那是因为什么呢?“许多时候是因为两家发生了争执,要断这门亲,妻家抢在夫家休妻之前上门和离,又或是女家势大,男家衰微,娘家兄弟上门强令和离,将女方另嫁等等。”

“因为两人实在不喜欢对方而和离的很少就是了。”小红总结。

王太太点头称是,厅内顿时骂声一片,而她似乎已预料到许多女娘的反应,并不吃惊。谢双瑶趴在讲台上认真地听着,不时招呼女娘们吃喝,“吃呀,吃呀,尝尝这巧克力,一人只有两块呢!”

这茶话会是私人聚会性质更强一些的密会,气氛终究比会议要随意放松,金逢春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这是只有谢双瑶看好的近人才会被邀请参与的私宴,她们因此得了一些明显是仙宫体己的供给,瓜子花生是随便吃的,一人还有一盒白生生闪亮亮,说不出是什么材质,上头印着怪字,令人目眩神迷的东西——谢双瑶说是喝的,而且不禁止她们带回家去,金逢春当即就没有动。而另发了两个小小的薄片,是她口中说的巧克力,金逢春也不准备现在品味,她更多的心思已不自觉被谈话吸引。

厅内女娘们也多是如此,临城县女娘都有家人,更情愿带回家去,而彬山和云县的女娘显然不是第一次吃特赏了,便显得见多识广、从容不迫。云县的庄素问,“你刚才说,已婚妇女只对自己的嫁妆有支配权,那如果男方侵占女方嫁妆怎么办?”

王太太还好是诸暨人,那一带居民善讼,她又知书识礼,对法规是很熟悉的,从容答道,“这也在所多有,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可以请娘家父兄出面交涉,嫁妆单子都是一式两份的,和离时可以全部带走,相应也要退还彩礼。若是两家纷争不下,便由娘家人代为进衙门告状。”

“妇女不能自己代表自己吗?”

“没人会接女人的状子的,女人自己也根本拿不到状子,状师不接待女客。”

后世影视剧中传奇状师代弱女子状告豪门的桥段,在这年代是没有人买账的,因为女人在社会意义上并不被认可为独立的个体,只有一种例外,那便是她是守灶女或是寡妇,即便如此,在法律人格上也依旧是低人一等,必须有一个男性亲属为她出面。

金逢春逐渐从她其实很熟悉的社会日常中领悟到这个道理——在过去的旧秩序中,女人从生到死都必须依靠着另一个男人,而一旦出嫁之后,社会规范便会默认她失去了一切对自己的主宰,丈夫将拥有对她全部的处置权,除非娘家的男人把她给抢回来。她本人的意愿或许能起到作用,但这要看别人的脸色,丈夫也好,父亲兄长也罢,他们能尊重她的意愿,她的意愿才有意义,归根到底,依旧是他们的意志在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