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认识偏差(第2/3页)
“我们那里现在不这样,买活军的人天天都要来上课,先生们定期的换值,一周至少也回去一次,如若有这种欺凌老弱的现象,又或是动用私刑,私下斗殴的……”吴老八说到这里,便和黄大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领神会,“彬山可是永远都缺人!”
买活军对老实人一向是很和煦的,而那些还沉浸在旧有的食物链逻辑中,以为可以凭借着蛮横抱团在乡间横行无忌的人,一旦被评价为‘不老实’,便会见识到他们的另一副面孔。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黄大人在临城县学习期间是非常赞赏的,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而买活军大量教育百姓,也才让他们的政权下乡有了基础……
他越发地为这种种手段中的奥义着迷了,陶陶然出了一会神才细问,“既然如此,一切不也就暂圆满了?她逃得生天,若能和你结为良缘,岂非是两全其美?莫不是吴老弟心动于美人,却又介怀她那一双儿女?”
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黄大人也不会细看,但也可看得出周小娘子样貌颇为清秀,在民间算是个美人了。他话里便因此有了一丝责怪,因为黄大人知道吴老八的收入是很高的,这种妻子带来的继子女,按常理来说当然不享有吴老八家业的继承权,但吴老八也不该阻碍周小娘子用自身劳动所得来抚养他们,或者哪怕便是花了吴老八一些钱又如何呢,毕竟是没议亲之前便知道的事情,若头前便介意,那边不该走到议亲这一步,既然已经议亲了,何妨便大度一些呢,若是勤俭些的人家,孩子们吃吃穿穿也用不了几个钱不是?
“倒并非如此。”吴老八便叹了口气,“而是这婚书有些不知该如何写了。她是愿意写旧式的规矩,倒是我觉得这般写很没有意思,况且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请两位老兄听我道来。”
他们二人是如何走到议亲这一步的,自然不便细说也不必细说,周小娘子带着一双儿女仓促离乡,身上所余财物料也所剩无几,无非是一些金银之物,禁不住长年累月的耗用。她又经过了这么一番惊险,自然极其急于找一户新亲安顿下来。吴老八卖相不错,在私盐队中地位也高,而且是出面斡旋将她救出来的大恩人,周小娘子对他有意,也再自然不过了。
但问题就在于,周小娘子虽然也听说了不少买活军那里的规矩,但却是不愿再抛头露面去做事了,她在婚书上,愿意将所有权利都让渡给吴老八,唯独只要求一点,便是哪怕她没有收入,吴老八也必须要抚养自己带来的这两个儿女,不能将他们抛弃。
对吴老八来说,他的意见就较多了,第一个,他希望周小娘子能出门去做事,即便不是为了收入考虑,也不要只闲在家里——这个完全是他个人的一点喜好,和此时社会主流的意见是背道而驰的。
“以我的看法,人倘若不出去做事,便和社会没了接触,没有见识,只闲在家里,便是无法谈天的,你说什么,她也不懂,她讲的那些事,在你看来也都十分荒唐。所谓的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是因为妇人天生愚笨么?自然不是的,黄大人也是知晓,当时折服您的陆大姐,在咱们买活军这里其实并不鲜见,为何说妇人见识短?多是因为妇人不太出门做事。因此我的意见,不论赚多赚少,事是要做的,学也是要上的。不能因为在诸暨曾由于抛头露面地做事,惹来了闲言碎语,到了我们许县也就不出去了。”
这一层见识,若是在别处,是要惹来大肆讥笑的,此时虽然也有女子做工,但毫无例外,这全是因为家用紧缺,女子不做工便无法支持。只要男人的家境稍好一些,便不会再让太太出去做事,而很多妇人也以自己不必外出工作为荣,在相似的人家里,倘若大家都要出去做事,而她们没有,便仿佛有了些优越感似的,夸耀着‘我男人疼我’。
买活军治下那些成家的女娘,虽然也在外做事,但是因为六姐的要求,而如吴老八的收入这样高了,却还希望媳妇出去做事的男人,是要被人笑话没有男子气概的,不管他怎么为自己辩白,都会被视为‘小气吝啬’。还好黄大人、王老爷均非俗流,王老爷对买活军治下的民风还不太熟悉,便少说多听,并不表态,黄大人思忖了一番,竟也赞成道,“不错,女子也有陆大姐这样豪杰雄健、足智多谋的,兄弟你常年出门在外,家中也是要有个能拿主意的主心骨,一味依附于丈夫,支撑不了门户也不妥当。”
“正是这么说了。”吴老八叹道,“我也一再同她说,不论她是否抛头露面,在老家那些事,该来还是会来。但她的意思却依然还是不愿出去做事,也有她那一番道理——现下那个女孩儿还小,不过是一岁,还要母亲的照料,而她也预备着尽快要生个我们的孩儿,如此方能真正成为一家人,这么一划算,两年的功夫便又不能动弹了,若生两个,这就是四五年的功夫。我倒和她说了,如今正办着托儿所,但她问了问使费,又觉得倒不如自己在家看着,耗费上是差不多的,而且我常年在外,她出门做事便容易引来议论。”
倒的确也是这个理,周小娘子自然是不相信有许多工是大着肚子也能做的,黄大人道,“她始终未去过许县,自然不明白那头是怎么过活的,你们也不必着急,何不等她回到许县安顿下来,上完扫盲班了,再来谈这些事?”
吴老八喝了口茶——买活军出门办事是一向不喝酒的,如今他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我也是这样说的。而且在我,还有一点小心思是这般。方才黄老兄也说了,她也说了,我常年出门在外,一年回到许县的日子,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个月,父母又都在乡下老家,县里就我一个人——我说得难听点,倘若是我娘子在家偷人了,我也无从知晓,养的孩儿究竟是不是我的,也无法辨别。”
这是此时一种很普遍的担忧,因为的确没有任何方法能确定孩子和父亲的血缘关系,如果一个孩子生得像母亲的话,他的生父便将永远置于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中,即便是生得像父亲,因为父亲也总有些男性亲眷,那么便总还有许多别的可能。除非在怀孕期间母亲在物理上只能接触到父亲一个男人,否则永远不会有什么证据能将这个疑问完全解答。
有钱人通过对女眷在空间上的隔绝来降低自己的风险,同时社会上也尽量地推行着男女大防的礼教思想,在物理上和思想上同时减少‘孩子不是自己的’这种男人至深的恐惧。平民百姓则只能接受和风险共处的事实,再加上过去百年来心学盛行,民风开放甚至于糜烂,民间偷情养汉也是屡见不鲜,因此而生的纠纷甚至命案也在所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