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乡穷城富(第2/3页)

李谦之也凭借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在汉人商贩那里混了个苦力活,他虽然不会说话,张嘴只能含混地吐出几个字,又不识字,很难和别人交流,但平时笑容满面,很会来事儿,而且因为不识字的关系,更能放心差使,就在他旁边说话,也不担忧他乱传,因此,知道得不比山子少。

“是如此,叙州的女官,多推崇张主任,那是个作战骁勇的女中豪杰,她也是表子出身,万幸没有裹脚,后来从军,敢打敢拼,在万州城火并时,一马当先,甚至受了重伤,也是洗刷了自己出身的污名。引得女官们个个热血沸腾的,都想以她做榜样,据我所知,现在来渡口做事的汉家女,不论是商贩还是女官,都以她为榜样,鼓舞自己走出叙州。”

这个张主任,山子也是久闻其名了,听招他进去的欧吏目说了好几次,他在这人的名字上点了个圈圈,沉吟道,“没入川之前,认为杨玉梁是叙州帮的首脑,这会儿逐渐接近叙州帮,却发觉原来的看法太简单,杨将军似乎只管军事、外交,打理内政的几个名字,和他关系都不大,尤其是女官这里,以这个张玉珊、张主任为首的迹象是明确的,此外负责运输的叙州同乡促进会,也和杨将军关系不太大。”

“别看都是叙州帮的,对内其实似乎分得还是听清楚的,她们只是搭船来,但符江水运还是叙州同乡促进会来负责的,那就脱不开我们的辣椒酱了。”

这说的是郝嬢嬢,这一位是叙州同乡促进会的大金主,她儿子郝大陆现在就在六姐身边伺候,还驻扎在潭州城呢,至少他们上回进山以前是如此,一转眼一两个月过去,山子也不知道现在郝大陆到了哪里,有没有离开中枢,但现在,对叙州的疑窦越来越深,他反倒也越来越觉得,六姐或许不会让郝连长离开自己身边的。叙州这根线,买活军牵得还是挺牢那。

“同乡促进会把握了叙州的经济命脉,他们的船就在渡口,我们虽排队在后日走,但这几日行船时,我也去帮忙装卸,听他们口中说来,似乎促进会的这些船丁是服膺军师刘三德的,刘三德和郝大陆是拜把子兄弟,他妻子李小妹也颇精明强干,又是郝嬢嬢的干女儿,在促进会也有威望——其实,促进会也是先有郝嬢嬢,再有六姐,不过……”

说到这里,李谦之也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琢磨其中的区别,他缓缓道,“不过,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叙州如今的特殊地位,全赖着郝嬢嬢的大力金援,而且,郝家母子一直住在买地……”

住在买地的人,在叙州有巨大威望其实不是什么坏事,这是权力和号召力的区别,这么一梳理,虽然人还没到,但叙州的权力结构似乎也比较清晰了:内政是本地出身的张主任,在川蜀地区地位非常崇高的交通归刘三德管,背后则是郝家,军事上,杨玉梁为最高首领,但杨玉梁是外地人,并非和张、刘一样本地出身。山子和李谦之不约而同都产生了一个感觉:作为名义上的最高首领,杨玉梁在叙州帮内的痕迹是不是有点太淡了?除了他本人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名字是挂在他名下的,也就是说,他在叙州帮内部似乎没有太多的自己人。

“杨将军是不是有点儿被架空的意思了……”

“难怪他要去云县进修,这么看,叙州最亲买的或许反而是杨将军了,其余人——他们虽然也亲买,但或许只是亲我们的货,不怎么亲我们的官吏,我们的衙门……”

“到了叙州,只要看一眼我们的办事处和谁往来得最频繁,就全都清楚了。你说山子,我们都看得出来的迹象,难道办事处会一无所觉吗?”李谦之也是有点儿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出发之前,没有给过相关的提示?”

山子倒比他看得透,“我们可不是从水路来叙州的,小道士,我们走的是山路,直插进来。你说眼下的这个符江渡口,我们的人能来吗?有什么来的必要,又用什么理由过来?他们孤身十几人在叙州,能看到的,岂不是只有叙州的人愿意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如果是老式的衙门,李谦之不会信服山子的话,衙门压根管不到下面,漏洞百出的治理,根本就蒙蔽不住使者的耳目,但正因为叙州显示的管理水平很高,山子的话还真让人觉得有几分道理。他沉吟着点了点头,“那我们两人难道就能抓到背后兴风作浪的蠹虫了?虽然现在嫌疑似乎集中在张主任身上,但她背后没有本地大族的支持,怎可能暗暗和买活军掰腕子?或许她也只是被推在台前的傀儡,背后支持她的人是谁还不好说呢。”

两个小人物,初来乍到,想要在盘根错节的当地挖出头面人物的根脚,这多少有些不现实了,倘若能够轻易做到,难道买活军的使团都是蠢材不成?不过,在这件事上山子看得很开,“我们只抓着现有的便可,至于究竟是什么人想要闹鬼,自有六姐圣裁,这些人就像是山间的瘴气,别看现在迷雾漫天的,太阳一出来,自然消失于无形,难道还能闹出什么水花来吗——实在不行的话,就——”

他神色转厉,举手往下一劈,似乎是不由分说,直接把出头的椽子都切掉了,“只要有个由头在,还怕处理不了这些人?”

李谦之知道他说的‘由头’是什么,也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那,这山间瘟疫一案,必然是要办成铁案了……”

本来,既然他们已经决心插手见功,这也是该当的事情,多想也是无益。两人在渡口又耐着性子多待了两天,私下都收集了不少本地的民情民俗,只等着回到买地写成报告,甚至李谦之还想发论文来着,说到川内的番族,现在他至少对于夷人算是半个专家了,要是再呆一段时间,简直连夷话都要学会说了!

不过,这时候船期已到,山子用这十几日来做工的工费,抵过了两张船票,带着自己的哑巴把兄弟一起,登上了去叙州的客船,一路上自然颇受了一点罪——这船上别的条件艰苦都还好说,唯独不设马桶,不论男女,如厕都是到船尾蹲下,直接对着江面,这一点实在叫人吃不消。山子询问原因,却得知是很多夷人没有马桶这个概念,不愿使用也不愿刷洗,甚至下船时还会带走,遂逐渐不设此物的缘故。

番族的汉化,实在是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便是在如此顺利的汉化案例中,让人匪夷所思的见闻还是层出不穷,万幸,叙州帮虽然无法把生夷们培训得会用马桶,但至少还是把‘船上不斗殴、不抓娃子、不苟合’的规矩,在渡口灌输了进去,凡有违背者,警告无效,直接丢进江里处死,众人见证——还真别说,夷人虽然也有凶蛮不讲理的一面,但有时候对于这种严酷的处理接受度却又很高,似乎只要是‘众人见证的习惯’,不论在他们看来有多不能理解,也都能予以尊重,就算被扔进江里的是自己的亲人,夷人也只是感到悲痛,却不会因此对众人生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