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3章 .虎牢关破(第2/3页)

这样的场面,就算是石心人见了也遭不住,葛谢恩看了一眼,便忙背过身去,心跳得厉害,好像有人在她肚子上一拳又一拳地殴打着,让她有点想呕吐的冲动——但她拼命地强忍着,因为她刚吃完了早饭,而葛谢恩这辈子都再不愿意浪费粮食了。

“大人!大人!”

救灾队员们的脸色也不好看,大家的动作虽然没有迟疑,但脚步是滞涩的,就连最该为救灾队放弃泽州,直取晋阳的决定而庆幸的范家镖师,面上也浮现出了不忍之色,甚至有人几番欲言又止,想要回去喊上几句话,却都被李苟盛的眼神制止了。

城门内的兵丁们,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收拾行李,组织马队。汜水县令得到消息,也匆匆而来,扎着手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救灾队要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或许是好事,因为救灾队或许会要求虎牢关开门放入灾民,而这责任是他承担不起的。

但是,他们带来的物资,就这么全都带走了么?难道……不留一点下来?这样,或许也可以给灾民们赈济发放一点——或者守关的兵丁们也能饱餐几顿呀!

救灾队人多势众,而且武器非常精良,明显超过守军的装备,还有特科官吏随行,当然不能硬来,要说来软的,也难以启齿,县令毕竟是个读书人,面皮薄些,把大家送了近一里,依旧徘徊着,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

李苟盛对他道,“祖大人,你放心,昨日我们去盘点了,虎牢关饥民没有带鼠疫的,我们为何要走,你也清楚。更危险的地方更需要我们去那!”

这话是无可非议的,救灾队的离去并非是畏难,祖县令抓着马缰绳的手,不好意思地微微松了一松,李苟盛又道,“我们往回走时,也会和知府商议,或者让虎牢关开门放饥民进来,让他们转道去江北,给一点粮食——或者也会让他们送点粮食来虎牢关,给饥民们一点盼头,不至于让你太难做!”

有了这句话,祖县令就放心了,一揖到地,对救灾队员行了大礼,“大恩不言谢,多的话,在下也不说了,诸位都是高义的君子,只盼着上天保佑,大家平平安安度过此劫,来日再见,当把酒言欢!”

说着也不再送,只是站在路边,对大家摇手送别,队伍走了老远,回身看去,还见到他的身影犹自矗立不动,望着队伍,虽然也有几个随从,但却特别显出了格外的凄清来。

“他也不容易,一路走来,我们在虎牢关的饮食,是最清苦的。”

葛谢恩对这祖县令印象很不错,回头看了几眼,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对中原道能否给虎牢关送来粮食,也并不是很乐观。因而这一声叹息中是有些惋惜的,李苟盛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越是心善,在这乱世中就越是艰难。希望他能有些运气吧,真能再见吧!”

他转过头就吩咐队伍,“这一路上,歇宿时往外传话,就说虎牢关要被灾民攻破了,灾民身上都带了疫病,让大家快些组织逃命去江北!”

啊?!

葛谢恩吃了一大惊——这不是在公然传播谣言吗?一直以来,救灾队一直在辟谣、科普,怎么今日——

“队长?”

不止是她,还有些队员,对于李苟盛的决定也不太理解,纷纷出言询问,只是因为对李苟盛的敬佩,语气不算抵触。反倒是那几个范家镖师,神色都是一动,仿佛顷刻间有会于心。李苟盛解释道,“大家都知道,中原道是没有粮食去做赈济了,至少州县是舍不得拿出来。但泽州情况那么差,大家不肯往北走,必然南下。整个泽州总不至于只有这三千人吧?虎牢关周围不算险要,你们说,若无粮食赈济,需要几千人就能把它攻破?”

以昨日大家看到的防御阵容来说,葛谢恩估摸着大概五六千灾民,就是虎牢关的防御极限了。她呼吸一顿,意识到虎牢关被攻破基本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涌入虎牢关内的灾民会做什么,也是可以预期的。

这些人凝聚成的力量,在本来已经很困窘的中原道上,就犹如尖刀一样,难逢敌手,或者说,州县、地主可能还能抱团抵御,但小村镇只有被劫掠的命运。而且,秩序一旦失去了,又会重现‘饥民浪费存粮’的恶性事件。很显然,李苟盛判断,中原道不日即将骚乱,他认为比起留在当地,让能走得动的百姓带着自家的存粮赶紧走,去江北,在大局上来说,最后总损失还能少一些。

灾民攻破虎牢关的话,扼守虎牢关的祖县令,他的安危……难怪李队长说,希望他真有运气,大家才能再见。葛谢恩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来路,祖县令那欲说还休,带了点羞涩的文秀面容,似乎又在眼前重现。这是个典型的旧式书生,人品大概是不差的,只是没有什么能力,虽然身临前线,但对局势束手无策,葛谢恩不知道他在和众人道别时,是否也预见到了自己凶险的将来,而也最终选择了平静地接受。

又有许多人要死了,不单单是泽州的灾民,中原道也将被卷入混乱之中。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天爷要收人了,似乎谁也没有办法,谁都不能责怪,谁都只是滔天巨浪中,竭力挣扎着只露出一个头的溺水者。

葛谢恩不说话了,她垂下头,似乎都失去了悲哀的力气,李苟盛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安慰她,只是话不算很好听,“所以说,要再见他,真得要点运气——他也要,我们也要,我们去的地方可是疫区,谁知道有几个人能囫囵着回来呢?”

是啊,这话也有道理,他们难道还是去享福的?不知为何,葛谢恩听了这话,心里反而放松了一点,好像因为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反而可以理直气壮,不用去想太多。她勉强提振了精神,也是笑了起来,“说得是!人生在世,谁知道明日如何?我们都是自找苦吃的傻子,脑子本来不好,想太多做什么?”

队伍里,立刻就传来了多人的哄笑声,大家似乎都被葛谢恩这句话给逗乐了,“哈哈哈,说得是!不过是一群傻子罢了!”

“苦中作乐也要乐!乐得一日是一日!”

更有人引吭高歌,唱起了买地的新俗调来,“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唉!如果这里真有海,那就好了!”

“哈哈哈,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

存在歌声中的烟雨,在真实的江山之中,似乎化为了那淡黄色的尘沙,把人们脸上的面纱打得脏污,但仍不减这突发的豪情,马队说着笑着,抖着缰绳,身形颠簸,迅速消失在了苍莽浓黑的石山之中,一头扑进了纷纷扰扰的世上潮水之中,把一切忧虑都抛诸脑后。葛谢恩似乎也遗忘了过去一昼夜的见闻,在口罩下格外刻意而纵情地大笑起来,肆意嘶吼着那潇洒的音调,“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一襟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