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5章 张天如老而弥辣(第2/3页)
平时小里坊的壁画,找的画师也是良莠不齐,当然也请不动龚半亩和他的学生们,但大礼堂就不同了,所谓的东区,就是如今人们叫做钱区的钱街周围,以及城东一道划并的一个区。理所当然,本区的所有建筑都是气派非凡,那大礼堂几乎赶得上小县城的整个衙门了,其中的壁画,由各住户慷慨解囊,也是请了龚半亩本人前去主持打底,好几个已经毕业了的画师,也被聘去绘制,已经画了有一年多了,才堪堪画到一半,龚半亩这里每每聚会,自然少不得谈论此事了。
顾眉生倘若不是去做了生意,恐怕也会参与到这壁画的绘制中来——这个壁画,是以第一届大博览会为主题,要以《清明上河图》作为模范,画出当日的盛况来,以连幅壁画,展现大博览会若干为人称道的展区。
其中很多人脸,都是采用的仙画照片打样——全是有缘分拍下仙画的住户,以各种途径求来了彩色照片,要求在画中呈现出自己的脸来,最次也都是拍过那土制相片的,虽然是黑白,但用来给油画参照也足够了。
“师姐你是不知道,为了在这油画内,能占个醒目的位置,穿一身华服,不但加倍捐钱,还要给我们塞银子,我们都说了,每个人画什么脸,都是老师定的……”
“这些捐献,再画两个大礼堂都够了!居委会说要拿这笔钱翻修一下河边的清水漫道和栏杆……这东区就是好啊,钱街有钱,其余住户也跟着沾光,就不知道,被别区百姓知道,是不是又要弄出个劳什子油画宣言了……”
既然是她的送行宴,大家也都争相和她闲聊,顾眉生含笑应着,见张天如只听不说,隐隐有些无聊,便觑了个空,给他使了个眼色,托故走到院子里一株盆景罗汉松旁,过了不久,见张天如行来,便又行一礼,口称先生,说有事想向他请教,可否隔日携姐妹登门造访。
张天如却也不造作,摇头道,“不必了,就在此说几句话吧!你也当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本不该再胡乱插手进报刊口的事情来——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儒学一倒,和我辩驳之人没有了。我张犬这条走狗,也就被牵到新的大门口去喽。”
虽说早已是开宗立派的大师,但这位长者自嘲起来竟是丝毫都没有架子,顾眉生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张天如也不介意,只道,“六姐这是烦我老搅事儿,我也知道,可她烦归烦,我该怎么样还要怎么样——你们的行为,很对我胃口,怎么样我也要和你们来说几句话的!
哼,在我预算之中,如你们这样的少年才女,早该现身了——只是其余人无胆,这才等到今日。嘿嘿,我看那沈曼君,早就不耐烦了,倘我是个女子,早就发力把她弄下来!奈何天生我是个男人,走不到那一步去,故而容她多安睡了这些年!”
说到这里,也是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自悲身世——倘若张天如是个女子,没准还真不说会不会被他混上周报主编的职位,只奈何他是男人,这个职位,对性别的要求几乎是半公开,故而他也只能抱憾了。
顾眉生心道,“这张大叔可真是……心无旁骛,一辈子唯有搅事……六姐,六姐把他放到立法上去,倒真是明智之举,若是让此人留在舆论场中,以他不甘寂寞的性子,这些年来,官场势必不能如此安稳,而前些年,最要紧的其实就是个稳字。”
如果让黎蔷遇到了张天如,又受了赏识被收为徒弟,那会闹出什么样的动静,顾眉生简直不敢想了。至少在她来说,可是不敢让这两人见面,她也不敢接张天如的话,去臧否沈主编的为人,只道,“要说这些,我那妹妹也不敢想,只是不平则鸣,有话便说。她到底年少,不是那瞻前顾后的性子,也是一时热血上头,便把这所见之荒谬事给道破了。
只是,我们不比别人,在羊城港没有根基,话说出口,一时痛快,如今她们却有些茫然,不知前路如何,又是害怕遭到打击报复,也不知道何人可以相帮,何人需要小心,还请张师指点迷津呢!”
这话说得便很有讲究了,又点出了窦湄并非一人,自也有一个小派系在,并非无人可用,又说到了不知何人可帮,这是在请张天如帮忙牵线。张天如点了点她,笑道,“可惜了,你要去欧罗巴了,否则,若你留下,有人主持大局,只怕那沈曼君的胜算又少了两分喽。”
因欣然道,“你要找狗头军师,寻我没错,只要你敢,什么样的计策,我这里都有,我且问你,小顾,你是要速胜之法呢,还是要那稳扎稳打,耗时长久的鏖战之法?这两个锦囊,我是都备上了,就看你要哪个吧。”
还整上锦囊妙计了?顾眉生有些啼笑皆非,却也知道张天如的确不好介入此事过深了,在无法长时间对话的情况下,以书信交流也是无奈之举,因毫不考虑地答道,“速胜往往患在远端,我们姐妹俯仰无愧天地,只从直中取,不论胜负,我选大道。”
张天如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撇了撇嘴,道,“正道中人,无趣——不过,你这话也不无道理,你们姐妹一无所有,只得一个理字,那么唯有占定了它,刚才有一线胜机。”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当真丢给顾眉生,道,“既走正道,这些便都是你们可放心结交的人选,这里也有不少是我的政敌,你们相谈时,可不要把我漏了出来,否则,对你们姐妹反而不利!”
也不等顾眉生拜谢,挥了挥手,便兀自大步离去,居然也不入屋向主人告别,而是就这样走了!顾眉生捏着锦囊,看着他的背影,也是目瞪口呆,暗想道,“这张大师,真是特立独行,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犹然如此,真不知道彼辈年少轻狂时,又当是多么狷介了……”
不过,这锦囊对她们来说,的确又是很宝贵的财富:对她们这些政坛里毫无根基的人来说,其实的确最难的就是看清前路,在各式各样前来结交的人中,选择可靠的盟友——对一个人的人品,要得出结论,非得做长期的观察不可。顾眉生等人又没有家人可以四处打探,也没有多年的家族至交可以托付,在人际关系上,的确一片茫然,除了按理可以绝对信任的张利青主编之外,焉知对面是敌是友?
有了张天如多年来冷眼观察,所得的一份名录,方向就明确得多了。以此人之刻薄,能入他法眼者,必然有过人之处——对顾眉生等人来说,她们要寻找的是有理想、有能力的人,至于理想是否完全一致,那都无需太过苛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