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9章 新一代的使命(第2/2页)

这三五年之内,沈主编下台的话,接任的人选不做他想,肯定是张利青副主编,窦湄等人是被她当枪使了,这一点从她们统计出数据结果后,各自都已经明白,但箭在弦上,反驳的文章也还是要发的。只能希望张利青手下没有足够的自己人,一个卢马姬却不堪用,届时也要借重她们的力量,如此,她们也就算是打开了在《周报》上的发声渠道,有了引导民间舆论的资格。至于说接张利青的班,这个更是后话了。

在文艺界做得久了,见惯的是文人雅士之间的争风吃醋,稍微一卷入政治博弈,便不由得为其中的惊涛骇浪而咋舌,胆子小的,打起退堂鼓,渴望回到从前那悠游宽裕的生活中去,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王而农对此却是不以为然,直言道,“想要把自己的思想态度,烙印在历史背景之中,就要耐得烦、吃得苦、忍得痛,这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天下间哪有送到嘴边的饭?在买地,一切收获都是劳动换取的,想要非凡的收获,便要有艰苦的劳动付出。而我等所求的,难道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成功和收获?倘若没有极高的觉悟、极大的付出,又何能厚颜祈望如此的成就?”

“休看沈主编的下场,或许令此时的诸位感到凄凉,但她的工作,她的思想,已经留在了这厚厚的报纸合订本中,将会被大图书馆永远收藏,成为后人考据这个时代最权威的证据。她所得到的,是‘表达的机会’,这已经远远胜过同时代其余天骄了。如张宗子、钱受之、张天如等文坛领袖,固然其成就各有侧重,但以文人身份来说,在历史上的厚重度,不如她。”

要特意点出文人身份,自然是因为张天如在立法界也有影响力的关系。至于张宗子和钱受之,这两代文坛宗师,当然也都凭借自己的本领,过着非常优裕的生活,也有过一些成功的作品,但在王而农看来,张宗子的地位要远高于钱受之,便是因为张宗子赶上了买地崛起的周期,他有这个时运。

一买地崛起时,他年龄尚小,融入得也好,有过一系列非常成功的采风报道,而这是钱受之所不如的,钱受之的学问固然是好,琴棋书画戏样样都来得,来买后,也有过很成功的戏剧作品,但他的作品里,“没有新的东西,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观点,这便是旧朝老人,固有的问题了。他们原有的东西,和买地是格格不入的,一旦要表达自我,就容易不讨大家的喜欢,为了回避冲突,就只好什么都没有,或者勉力鼓吹一下买地这里极表层的东西。”

此人因为平时沉迷于学问的关系,对于生人相当腼腆,在琴棋书画这些雅好话题上,更是只能枯坐,报以微笑。可一旦谈到他所感兴趣的领域,便是侃侃而谈,而且语气极为自信肯定,“这样说并非是在臧否前辈,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问题,也有一代人的使命和贡献。

二十年前,正当我买地新风乍然兴起之时,相对于当时普遍的抵抗和反感态度,持中而立、回避冲突、寻找共同点,这已经是难能可贵,超出时代的进步立场了。

这般的持重,在当时也是最容易被大众接受的,如此徐徐图之、润物无声、水滴无声,数十年下来,才有如今我们的许多共识—一以我们如今默认不分男女都要出外工作,不分性别都对家庭持有同等权利义务的认知,去批判二十年前,前辈所鼓吹观点的乏味胆小,这是何不食肉糜。

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人也有一代人需要呼吁的进步,二十年前的进步,已经是如今的保守了,本来么,机体的新陈代谢,也是正常。沈主编一干人,在二十年前是进步的,这不妨碍他们在如今已经过于保守。

这是极感伤而又极无可奈何的一点—人往往很难随时代而往前发展,他们会一直停留在出现于时代中的那个位置,刚出现时,他们站在时代前头,现在却已经落后了半步。于是他们的位置,就要由另一批比时代风气要更站前了半步的年轻人来取代了。”

王而农言下之意,自然是指他们这帮新道德人士,以及窦湄几女了,他喝了一口清咖,随后蹩了整眉毛,明显对这种时新的饮品不太适应,将杯子放到桌上,略微推远了一些,这才肯定地说道,

“既然我等有幸成为了这样的人,那么,将前辈恭请下台,便也是时代赋予我等的使命。与其为沈主编唏嘘凄凉,倒不如从她之殷鉴中,反照自身,思量着当如何在时代的前头站得更久一些,别犯前辈犯过的错误。”

三女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对视几眼,都意识到自己此前也是小瞧了‘新道德”党人,这一党人中,固然有许多夸夸其谈,在政治上非常幼稚的才子,但也绝非俱是庸才。至少眼下这个新生代,果然就担得起他们的重视和依赖。看来,在沈主编倒台后的风浪中,她们是多了一批竞争者,想要踏上舞台的,并不只是张利青、卢马姬,以及她们这些个云县旧人了。

甚至可以说,王而农在很多地方,反而走在了她们的前面,以至于虽然窦湄等人,承担了最大的风险,但在之后所得到的好处,或许还没有王而农等人多呢,至少,王而农的准备明显是充分的,思考也比她们要多。

他说的有些问题,三女没有想到,甚至一时半会也给不出自己的答案—譬如说,王而农认为沈曼君的最大弊病,也就是“没有自己’,而这一点其实也是她们的弱点:“前一代,少有自己的声音和主张,一味寻找的只有调和。新道德者,不论如何他们的主张是已经浮现出来了。我们想要寻求的,究竟是报纸所代表的权势,还是其真正的发声的作用呢?我们是想要把握住发声的渠道,还是也有强烈的声音要发出呢?”

“倘若只有前者,那么,有我们没有我们,又有什么区别?或许,这也是沈主编数十年来,颠扑不破的另一个原因吧。想要权势的人有太多了,可有声音,有态度可以发出的人,劫远远没有那么多见。”

“而我们所信仰的,所想要发表的,那强烈的、明确的,我们认为应当属于时代旋律的声音,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