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陈三愿(第2/3页)

她尴尬窘迫得不敢跟他对视,喉咙都开始作痛,手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着,借此逃避他的目光。

“还不给你戚妃主子披上。”

突然,冷淡稍锐一声,男子轻扬下巴,景福便立即捧着一件干燥柔软的外袍,动作恭敬:“奴才给娘娘披上。”

她还怔着,皇帝又点了一小太监,令其取下炉子上的瓮,倒出里边儿热气腾腾的深棕色汤水,盛于碗中。

他面不改色看着小太监双手捧着那盛了汤的碗,呈到女子身前。

“喝了。”依旧冷淡命令的口吻,不容抗拒。

“不喝。”

她敛了眸,接过外袍披在身上,冲景福感激点头,对这气味难闻的汤水,避而远之。

“还是朕亲自喂你喝?”

芊芊闻言,指尖抵在掌心,牙齿陷入唇瓣,啮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眼睫轻颤,因沾水而极黑,一掀长睫,两泓比秋水更清的眸,瞪视着他。

“你最好听话。”谢不归转动扳指,盯着她,眼里警告意味很强,“朕不想看到明日宫中多出一具尸体。”

所以他会留在此处,不过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没能如陛下之意死去,失望吗?”

唇角上提,漾开一抹笑,秋水翦了的眸,湿润弥漫,夕阳一照便是光华生动。

还在意吗?她的生死。

如果不在意,递衣送汤是为何,如果还在意,你的眼睛这样冷。

“其实,你不必理会的。这对你来说很无关紧要,不是吗。”

早就该与他无关了,她的一切。

“嗯,你是生是死,确实无关紧要。”

他淡声,没否认,只抬了头,眸光远凝着,“朕不过是不想糟蹋了令皎的心意。”

心倏地一紧。

令皎。

能让他如此亲昵唤的,会有谁,不过是在水阁,那个他最爱的人。

令皎,是那女子的小字是么。

她怔了一下,视线落向那一池秋水,琢磨他话中含义,忽然灵犀在心。

郑兰漪为他放过灯。

指尖一颤,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

水灯的寓意便是为人拔除恶业、退散凶灵,手上沾过人命的,更要放入发丝作为替身去往阴间,代之受过。

他若是见她溺亡而不救,便又造了一桩恶业,郑娘子为他放的灯,也就没了意义。

今日,他还肯在意她的生死,全因郑兰漪那一盏寂灭的水灯。

该有多熟悉他,只一句话,便懂了那背后的千回百转,柔情绵绵。

为她,屠刀举得,却也放得。

突然好恨。恨这样的他。

可是她恨的究竟是恨这温柔本身,还是恨这温柔不属于自己?

一笑,却是不再矫情,接了那碗,一饮而尽。

谢不归眸子淡漠,端凝她,却一顿,见她包着手腕的纱布脱落一角,其下伤口一晃而过,狰狞外翻的皮肉被水浸得发白,透一丝刺目的红。

男人垂在衣袖下的手微紧,指尖蜷缩起来,骨节泛出青白之色。

耳边吞咽的一声声清晰,他视线不由自主追随过去,落在女子修长的颈上,一手可握的苍白脆弱。

“咳咳……”

她忽然有些呛到,肩微收,锁骨线条突出,随着咳嗽而不住颤动。

薄薄衣衫紧贴,勾勒出胸前弧度,洇水后的蓝衣衬得皮肤极白。一颗水珠沿了锁骨滑下,融进那可盈一手的雪腻酥香。

他移开眸子,突然有些燥热。

待饮罢,她脸上浮起薄薄一层血色,身子也不如初时那般抖得厉害。

谢不归自太师椅中起身,与她擦肩,莫名的沉默压抑,长睫洒落阴影,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也不知说甚,嘴里苦涩,侧了眸,目送他信步离开,待那好闻的薄荷香一点点抽离干净,连行礼也忘却。

他走,一干侍从也即快步跟去,独剩景福。

“陛下初登大宝,想是先去含章殿处理政务了,娘娘快些回宫吧,好生歇息,当心着了凉。”

今儿这一出虽是有惊无险,却是把景福吓个够呛,还没松一口气。

突然,“砰”!汤碗自女子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娘娘……?怎么了,没受伤吧?”

却见她睖睁着眼,一眨不眨,望着谢不归离去的方向。

他走的那一条路,却是沿着水的下游。那前面就是……

芊芊提起裙摆,风一吹,湿透的衣裙贴身,一阵刺骨的冰寒。

却不管不顾,裙裾摇曳,鬓发滴水,朝着那个方向发足狂奔。

恐惧挤压整颗心脏,“砰砰砰”往每一根血管,疯狂泵送着血液。

尖锐的念头在叫嚣,

不,不能让他发现,发现那个东西……

一定要在他看到之前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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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便服出行,未曾准备辇轿,是以皇帝缓步慢行。

未远,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清脆叮响,谢不归停步回眸。

视野中映出一个朝他跑来的身影。

乌黑的发,笼着淡淡蓝色光芒的裙,如从茧子里挣出的蝴蝶,一如当年初见。

她鬓发间的银饰响声清凌,停在他身前,苍白的脸有了血色,弯着腰微微气喘:

“陛下。”

“可否请陛下移步,莫要……从此道回宫。”

他黑眸凝她头顶,良久,轻声:

“为何?”

芊芊咽了口唾沫,绞尽脑汁地去想劝他绕路而行的借口:这一路风大?路滑?崎岖难行?

突然,灵光一闪,“这条路,死过人,晦气。”

对,再往前走,便是那一处他们偶然遇见过的御道了。

不久前不是发生过命案吗?

那个驼背的老太监,便死在这道上。

他却不声不响盯了她看,须臾,眯起眸,淡哂一声。

她蓦地明白,人,是他杀的。连鬼神都不惧,又怎么会惧怕死人?

便是真有鬼,也是鬼怕他。

这时,景福突然说:“陛下。”

他指着不远处昏暗的河面说:

“不知是谁又放了一盏水灯,眼瞅还亮着,似乎是不久前有人刚刚放进去的?”

河面上,果然一点微光,忽明忽灭。

谢不归仿佛猜到什么,若有似无地朝她看来一眼,嗓音压低,气息沉而缓:

“捞上来。”

芊芊闭了闭眸,心中一片死灰般的寂静。

景福即刻取了那捣花竿,拨动水流,使那盏莲花灯往水边靠。

很快,灯被打捞上来,一点烛火,在风中摇曳,如星子闪烁。

灯中间的凹槽里,赫然放着一截柔软的青丝,和淡蓝的绸,妥帖地对折叠好。

可见放灯之人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