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7/8页)

我瞠目结舌地瞪着迷龙。阿译还在黑地里摸寻着他掉没了的梭子,似乎这一切还不够荒唐。

后来阿译用了两个小时在草丛里摸他的梭子,而我用了两小时来向美国人说清这是一个玩笑而非外交纠纷。我非常羞愧,麦克鲁汉和柯林斯来炮灰团学会的第一个中国词居然是癞皮狗。

而我的人渣朋友们还在小声争论着。

不辣:“我就说不是。他讲的是癞死狗。”

蛇屁股:“更难听啦。打不打呀?咱们?”

麦克鲁汉仍是雷打不动地在做着案头,而柯林斯和昨天揍他的家伙们一起,在他们的帐篷外拼着桌子。他们那一张折叠桌是根本不够的。我们把几张缺这少那的桌子拼在一起,给他们造就一个工作台。

阿瑟·麦克鲁汉。其古板教条教他的美国同僚也闻风远遁,我们昨晚已有领教;阿尔杰·柯林斯,和我们的人渣倒是异曲同工,实际上他第二天就和揍他的人混作一堆。一根到哪都要硌人的钢条,一团到哪都要糊人的泥巴,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想过,他们来这祭旗坡其实也是发配——我可不想再费劲给他们解释发配。

我们现在怕了,死啦死啦、阿译、我,我们三个军官全戳在这里,外加一条狗肉,我们三人一狗今天只好来充当警察的角色,以免再出昨天那样的事。

死啦死啦小声地嘀咕:“今天不有乱子了吧?”

我看着人渣们:“……大概不会啦。”

我这么说的依据是因为迷龙今天非常得瑟,最得瑟的地方是他穿着柯林斯那件“助华洋人全民协助”——连他自己那个大脚印都还在上边。他和豆饼正帮着柯林斯拿白灰在地上画一条线,而柯林斯在检查一支勃朗宁机枪,融洽到如此地步应该不会再出事啦。

阿译忽然扑进了草丛里,我们以为他摔倒了,可他只是从草丛里捡起了一个弹夹,然后小心地装回他那支破枪上。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梭子——我和死啦死啦只好表情古怪地互相瞧了一眼。

我不确定迷龙和柯林斯是否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那两家伙都是肢体语言多得要死的人,手舞足蹈的根本用不上我。然后柯林斯抬起那支刚检查过的勃朗宁机枪,向那条白线开火,他用几个扫射完整地把那条白线打没啦。

迷龙瞠目结舌,连同死啦死啦在内,我没见过他表现出来佩服谁的,而现在用一种极丰富的表情和动作向柯林斯表示着佩服,那支机枪被他拿过来研究——这纯粹是技巧而非枪械的原因,但迷龙没拍错人,能够把机枪用到如此听话,在他的枪口下大概十几个人都算白给。

死啦死啦兴奋得很,“捡到个活宝啦。”

我:“全民协助先生吗?”

死啦死啦:“你们现在这么叫他?当他自己人啦?”

我:“他喜欢这名字,因为我告他,全民协助就是所有人叫你BABY。这家伙酷爱机械,可没上过战场,你说杀人他会说卖糕的,他打算永远如此,并且以此为荣。他喜欢JAZZ,他的理想是嘻嘻哈哈混过这场战争。他被充军到这里来是因为他的理想,因为没一支军队会喜欢这样的士兵。”

死啦死啦:“你好像挺喜欢他的。”

我:“昨天聊啦,我不讨厌他。”

死啦死啦:“瞪着我干什么?觉得我会讨厌他吗?”

我:“鬼知道呢,其实你有时候蛮像虞啸卿的。”

他做了个鬼脸,过去和迷龙一起抢夺那支勃朗宁。

麦克鲁汉在他的桌子后吹着一个哨子准备办公。

我们在自找麻烦,以前派装备就是一辆车开过来,只管叫人卸货。现在来了美国人,麦克鲁汉要求先验看我们的枪,再分发装备。

并排的支那么好几张桌子就是给他们摆摊的,我们拿着我们的武器,懒懒散散地簇拥在周围,但我们嘻嘻哈哈的,没一个人交出我们的枪。

麦克鲁汉就只找我的麻烦,他现在至少搞明白了只有我一个人听得懂他们的话(英语):“孟烦了先生。我在你们的城市曾见过上百个暴民向一个卖蔬菜的发起进攻,后来我明白没有战争,他们只是想买到一点便宜的蔬菜。现在你可否帮忙让我不要有类似联想?”

死啦死啦:“说什么?”

我瞧着那两美国人,柯林斯倒是兴高采烈地在向我扮鬼脸,但那并不能让我好受一点。

我:“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现在他们为了什么发配到这里来我们都知道啦。”

死啦死啦:“像你一样吗?”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去强制我的人渣朋友们至少能排出个先后。

几分钟我们在桌边列着队,我们把我们的枪放在桌上。柯林斯利索之极地把它们分解开来,在我们眼里看来,对待螺丝弹簧如此熟悉的他简直是个妖怪。连七九式、汉阳造这种他以前不可能碰过的枪也迅速地被他用一些简单不过的工具就给分解了,他像是把枪在手上掂一掂就知道他们的构造。

分解了第一枝枪之后,柯林斯看了看内部结构,什么也没说,放在一边继续第二支。麦克鲁汉拿过去。看了看,用手指摸了摸枪膛内部,摸出几指黑,用枪通条捅进去一块白布,拽出来便成了黑布,他放一边。什么也没说。那枝枪是不辣的。不辣也不知好赖,拿回来。笨手笨脚地装,一边还要去地上捡崩飞的零件。两个美国佬还是什么也不说,专注着拆第二支枪,第二支是迷龙的捷克式,装拆复杂得多,柯林斯的动作仍让人觉得他摸ZB26也摸一辈子了,拆开,看了看,表情比较木——或者我该说,我还没见他这么严肃过,即使在被打的时候。

迷龙:“熟了你说话,有话你直说。癞皮狗不是吗?你会说的。”

鬼知道柯林斯听懂了没有,就是不说话,只把那支捷克式推给麦克鲁汉,麦克鲁汉刚擦净手,这回再一摸,好,一手黑了,枪管他闻了闻,都不用试了,推在一边。

麦克鲁汉(英语):“请告诉您的指挥官,我想看他的枪。”

我:“要看你的枪。”

死啦死啦是我们中间配枪最多的家伙,没二话,汤姆逊、毛瑟二十响、柯尔特(照上回聊的,虞啸卿给他团长职时就把柯尔特给了,那段回头改)一枝枝放在桌上。柯林斯在讶然中开始他的拆卸工作。

麦克鲁汉(英语):“他为什么让自己像一个劣质电影里的暴徒?”

我:“问你干嘛挂三支枪。我能不能告诉他,因为你其实是个暴发户?”

死啦死啦倒严肃得很,“多一支多个保险。我惜命的。”

我于是向麦克鲁汉(英语):“因为他在和他的命运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