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9页)
许三多卸下弹匣看了看里边的空空洞洞,又装上。
“连长说,当兵的别想手上的枪会不会用,只要想到用的时候能不能用好它。”
老马有些狼狈地看着许三多:“哪个连长?”
“新兵连。”
老马苦笑:“七连长高城?他当然能这么说。他可是三五三营连一级最有前途的军官……我这么说也许不大对?”
“哦。”许三多的“哦”不表示态度,表示没听懂。
老马继续苦笑:“跟你讲个故事。狗栏里关了五条狗,四条狗沿着顺时针方向跑圈,一条狗沿着逆时针方向跑圈。后来顺着跑的四条都有了人家,逆着跑的那条被宰了吃肉,因为逆着跑那条不合群养不熟,四条狗……甭管怎么说,它们的价值也是一条狗乘以四——你听明白了吗?”
“哦?”许三多这回的“哦”表示疑惑。
老马耐着性子:“我给你分析,有时候你也许觉得自己做得对,别人都是错的,但不要太相信自己对,要想大多数人做的才是对的,明白?”
许三多不明白:“可是……我不觉得顺着逆着就是对错呀。”
老马气得直挥手:“就这么个众人皆醉得过且过的理,还要我磨破嘴皮子吗?”
“哦。”这回的“哦”表示听见,但继续疑惑,而且还要深思。
老马接着启发:“也许对也许错,可我是为你好。你想想总没错。”
他决定走,并且带着一种“我终于把所有事说通了”的表情。
许三多突然站起来了:“班长我明白了!”
老马满脸期许地回过头,许三多站在岗顶上,逆着阳光也能看见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许三多:“我就是那条逆着跑的狗吧?”
也许是气的,也许是背的,老马一脚踢到块石头,险没滚下山去。
许三多现在黏上了老马,而且甭管什么时候,这已经是老马胡扯出那个故事后三两天的事。“班长,我又想明白了!”
老马闷闷地清理着地上的小石子,那纯属无聊,在这半沙化地带挖去三层地皮也照样满地石子。
“哦。”老马的这个“哦”表示郁闷,因为他显然已经为这事被许三多纠缠了很久。
许三多不理他,接着说他的“明白”——那条狗要是一会儿顺着跑,一会儿逆着跑就好了。
老马明显是噎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反正在圈里,反正得跑圈,这样有意思一点……”许三多被老马瞪得有些发毛,顺时针逆时针地划着手指,“这样跑不容易晕……跑圈嘛,很容易晕的。”
老马小声地嘀咕:“我服啦。”起身进了一间简陋的仓库。老马脸上乌云密布。
许三多:“而且……”
老马忍无可忍地回头:“什么呀?!”
他看起来想K人,而且如果换成李梦之流的厚皮的兵,恐怕早已K了下去。
许三多怯生生地说:“这样这条狗可以向那几条狗学习,学他们的好……”
老马指着五班的宿舍:“那几条狗有什么好能让你学吗?”
他进屋,狠狠摔上门。许三多往宿舍看了一眼,椅在桌边,牌在桌上,但李梦几个都不在。看许三多的表情,他似乎刚意识到那四条狗是指他同一个锅里扒饭的战友。
许三多看着桌上那摊凌乱,往常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过去收拾了它们。
老马关在屋里扒拉着几件简陋的工具,许三多怯怯把门开了条缝。
“好了好了。我道歉,这两天邪火大,跟你们都没关系。”老马有些发火。
“李梦捡到一只羊,他们三个给老乡送羊去了。”
“我知道,我准的假。”老马竭力让自己回到平时那样,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心事很重但老好人一个。
“我、我又明白了。”许三多很快听到老马重重吞下一口空气的声音,似乎呼吸被空气噎到。于是他就越发胆怯,“我知道我总是把事情搞错,而且我笨,每次就能明白那么一点点。”
五班最怕软话的人叫老马。老马就立刻把那口气吐出来,赶紧往回收:“没有啦。你认真思考是很好的,只是有点……想得太多了。”
“可我刚才还是想明白了。”
老马只好没精打采地鼓励:“哦。想明白了什么?”
许三多很认真,认真到说话都有点一字一顿:“打扑克牌是不对的。”
老马做好了再被噎一下的准备,可这回他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打扑克牌有什么不对?价廉物美,又能动脑又能打发时间。许三多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现实地讲,扑克牌是五班的根本,因为它需要四个人齐心协力,尤其在这种环境下,有助于维护集体的团结。”
许三多眼直直地看着他,老马被看得有些赧然,现实的道理很多时候听起来就是歪理。
“哦。”许三多哦得茫然,因为不信服。
老马叹了口气,他不大自信:“我在找一种五个人的玩牌方法,你好和大家打成一片。”
这事让许三多坚定得不像许三多:“我不玩,玩扑克牌没意义。”
老马又叹了口气,这些天他快把山也叹倒了:“什么有意义?”
许三多很有主见地道:“我二哥就是玩牌玩得就不大回家了,虽说我倒不觉得像爸说的那样,他变坏了。”
“可是什么有意义呢,许三多?人这辈子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没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
老马又有点噎:“那什么是好好活呢?”
“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许三多看一眼老马后强调,“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老马听到这里几乎想冷笑,幸亏这个人并不擅长做出那种偏激的表情,他对生活中常见的碌碌无为甚至不会愤怒,只是有一天就发现,自己已经消磨成现在这样。
老马站起来:“你跟我来。”
所到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仓库门外。老马对这块小小营地划了一下手,把几间东倒西歪屋全包括在里边。许三多就看这块杂草与砂石间生的营地,这永远是片被岁月侵蚀的土地,朔风和时间永远在消磨这几间房和这里的人。
“你看。”老马指着营地说,“是不是很宽敞——对五个人来说。这里最多的时候驻过一个排,三五三团最好的一个排,排长是现在三五三团的团长。”
许三多哦了一声,对这种事他不大有感觉,因为他甚至连本营营长都不曾见过。
“他们被这地方荒的,也被日子给耗的,那时候的排长,也就是现在的团长就想修条路,做有意义的事情。”老马从脚下直指到了远处。
许三多瞪眼看,可即使是调来世界一流的侦察器材也绝看不出这里曾有过路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