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自私 对不起。(第2/3页)
武成柏沉着脸,心中亦是七上八下,听了夫人的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着铜镜,反复扭着胸前的第一颗衣扣,分明早已好了,却怎么都不满意。
短短数月时间,他整个人就像老了二十岁一般,从一个老当益壮的威严武将,变作一个满头华发,身量佝偻的垂垂老者。
“我也不能肯
定,原本是早与太子说好的,谁能料到会横生枝节,这两日,太子再未给过一句准话,想来事情已有了变故。”好半晌,他终于不再纠缠于小小的衣扣,从铜镜前移开视线。
他这辈子在子嗣上也不算顺利,同夫人成婚近十年,才终于怀上一胎。期间不是没有纳过妾室,可是三五人在后院,先后也不过生下两个女儿,幸而夫人的这一胎争气,给他诞下一个儿子。
对这个儿子,他与夫人从来悉心教养,只盼他好好长大,成家立业,为武家继承香火。谁知,人到中年,竟痛失独子!
对于儿子和那个婢女生的孙儿,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在得知太子竟然让那个婢女将孩子也从城阳侯府带走时,他也有过担心,但好歹儿子还在,日后成婚,再多生几个便是,可到如今,这个孙儿却成了他所有的指望。
为了保住这个孙儿,他答应太子,让出京都守备大将军的位置。横竖只要爵位还在,就算他从此只能领个无用的虚职,他们武家也算全身而退,香火也还能得以延续。
但前日,吴王突然上疏举荐靳昭去西北!
继任者出了变故,他自然担心,若与太子的这桩交易作废,太子还愿不愿意兑现承诺,让孙儿认祖归宗。
昨日,他往东宫递了帖子求见,那帖子却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音。
无奈之下,他只能剑走偏锋,亲自去见见孩子。
“若是能成,将孩子带回来,好歹有后,若是不成……”武成柏叹了口气,咬牙道,“至少也能让太子知晓咱们的态度,再不给句准话,我当真只有到府衙去伸冤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绝望之下的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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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内,热浪越攀越高。
云英双膝跪在宽阔舒适的榻上,双手向前,撑在结实的扶手上,稳住震荡的身躯。
头顶的发簪在纠缠间已落在地上,发髻一点点松下来,半垂到身后,如瀑布一般荡起柔亮的光泽,有几缕被额角、脖颈间的香汗打湿,蜿蜒地贴在肌肤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妩媚。
“我不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靳昭忽然靠近,贴在她的后背,轻轻含住她的耳垂,气息不稳地说出这三个字。
云英的脑袋有些迟钝,眼前更是被炸开的白色烟花蒙住,什么样看不见,整个人在失神的状态中停留了好半晌,才浑身脱力地软下去,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她慢慢回神,想起他方才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吴王向圣上进言,他的话,圣上十有八九会采纳吧。”
靳昭一听便知她都听说了,也不必再多做解释。他从榻上翻身起来,将她横抱住,去了旁边的浴房。
没有满满的一大桶水,只有旁边温在炭盆边的两只小木桶里的热水。
他将水倒进去,又自披衣出去,提了两桶冷水回来,倒进浴桶里,伸手进去试了试,才抱着她跨进去。
“我可随大军一同征战,将氐羌赶出我大周,赶回他们的土地去,待战事了却,便回京都来,若朝中不允,吴王还要找茬,我便辞官,从此只做个普通的军户,领一份俸禄,将阿猊好好养大。”
云英没有说话。
浴桶中有热气弥漫出来,遮挡在两人之间,让周遭的一切变得朦胧。她忽然伸出光裸的双臂,拨开迷雾,用力地抱住他。
“谢谢。”她鼻尖有些泛酸,一阵泪意迅速翻涌上来。
听到他愿意放弃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一切,为了她,哪怕只做个普通的军户也心甘情愿,她哪里能不感动?这辈子能遇到这样的郎君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可他越是这样好,越是让她感到不忍。
“云英,你愿意等我吗?”靳昭也紧紧抱住她,话语渐渐忐忑,“至多一年——不,至多半年,我定能回来!”
“我——”云英眼里的泪水不住打转,终于再盛不下,自眼眶边缘溢出,顺着脸颊滚落,落到他光裸的肩头,混于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间,直至消失不见。
“愿意”二字明明已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子的话像是魔障一般不断在耳畔萦绕。
他英勇无双,有胆有识,生来就该是马背驰骋,纵横无拘的将才,难道真的要因为她,断送大好的前程吗?若他因此只能碌碌一生,从此泯然于众,平庸度日,她难道不会因此愧疚一生吗?
她很想和他一样坚定,一样愿意为了对方放弃一切,至少,在来之前,她就想过,只要他没有放弃,她就会不顾一切地跟他一起。
可是,真正面对这么好的他时,她的坚定忽然就动摇了。
靳昭等了许久,始终没有得到她的回答,搂着她的胳膊忍不住越收越紧,直到紧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才慢慢放开。
“我明白了。”
他低着头,快速起身,拿起旁边的巾帕胡乱擦了擦,披着衣裳便先出去了,失望溢于言表。
留下云英一个人在浴房中,沉默了许久,才擦了把眼角的泪,匆匆沐浴一番,披衣出去。
回到寝屋时,已不见靳昭的踪影,也不知去了哪儿,大约失望得生了气,暂时不想再见到她。
可方才落在门边的凌乱的衣衫,已被拾起,整整齐齐叠在榻边,地上的发簪也好好搁在铜镜旁,与木梳在一起。
云英看得心头一软,继而鼻尖又是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赶紧忍了忍,穿好衣裳,对着铜镜重新梳了发髻,便披了大氅开门出去。
才踏过门槛,就见靳昭正一个人站在那株才栽了不久的杏花树下。
天冷,杏花树的枝头仍是光秃秃的,在萧萧寒风中不住轻颤,而靳昭的身影则如生了根一般,岿然不动,有种说不出的凄苦。
云英顿了顿,走到他的身后,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轻声说:“靳昭,对不起。”
靳昭的身躯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更没有出声。
她没有走开,而是又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些,决心将话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