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厢房 你与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个姓孙的, 不过是排在二百五十以后的进士,竟那样恬不知耻!”
“我瞧见了,他方才一直盯着你看呢!”
“分明是他不规矩, 趁着我斟酒时,摸了我的手, 我才不慎洒了两滴出来,落在他的袍子上, 现下倒反怪起我来了……”
长廊边的一处转角,两名手中捧着要添的酒壶的宫女, 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话。
其中一脸面色委屈,似乎受了欺负, 大约是心中难过的缘故, 走路时, 特意贴着廊边的扶手, 走得极慢,另一个则愤愤替她骂。
宫女在大多时候还算受外人尊敬,但这样的场合, 若出了岔子, 即便错不在自己,她们回去后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算了,还是快过去吧,要是比别人晚了, 他又该挑刺了,早些添完酒,离远一些便是了。”
两人窃窃私语,见云英过来, 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冲她行了个简单的礼。
她是东宫的乳母,又是小侯爷的母亲,地位隐隐比她们这些只能被派到别苑来端茶递水的宫女高一些。
云英停下脚步,也回了一礼,便继续前行,没有多说一句话,心中却记住了那个姓孙的。
永华苑庭院的石阶上,有提前写好的进士名单,每一张坐席边,也都悬着写了名字的木牌,云英进来时,便特意看过。
排在二百五十名开外,姓孙的进士,应该叫孙惟合,年近不惑的样子,生一双吊梢眼,眼仁有大半被眼皮遮去,看起来小极了,偏那两根眉毛却十分浓黑,哪怕衣着装扮都十分得体,那张脸乍看起来,也十分不协调,这才能让云英记住。
“穆娘子,到了,就是这儿。”走在前面的宫女推开一扇门,退到一旁,冲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一会儿我去问一问膳房,若有多余的蛋羹、汤饼,便送一些来给娘子用。”
乳娘的身子可比她们这些奴婢金贵,半点饿不得。
云英也不推辞,躬身谢过后,便进屋歇息去了。
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偏屋,门与窗都开在同一侧,中间相隔不过一丈的距离。
她特意将槛窗开了半边,坐在榻边的时候,恰好能看到外头不时往来的宫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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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宴席才起了个头,从一甲三人开始,众进士们依名词轮番上前,给主考们敬酒。
照往年的惯例,主考官是何人,这一届的进士便大多算作是谁的门生,往后入仕,也多走这一派的老路,而今年,主考官难得有太子和吴王二人,众人表面上一视同仁,实则有些家境寻常,还未在朝中有什么牵扯的进士,则在暗中比较着二位年轻的皇子。
太子的表现无可挑剔,温和仁善,谦逊有礼,与传言别无二致,一下就赢得许多人的好感。
至于吴王……倒也与传闻相去不远。
萧琰知晓萧元琮想在这样的场合一如既往地笼络人心,也知晓父皇特意安排他这个幼子也担任主考,就是为了让他也能在这些靠着科举正途入仕的正统文臣们,也能多一些站在他这边。
但他知道这些都无用。
太子就是正统,这世上已有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太子,他再怎么做,都不可能取代太子在天下文臣中的地位。
既如此,这样的场合,他也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面对满眼的推杯换盏,他兴致缺缺地冲面前一人点了点头,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也是他的好处,他酒量极好,不论来者是谁,懒得推拒,大多整杯饮尽,颇有几分豪爽之气,也令少数几人刮目相看。
“吴王殿下好酒量,令微臣等佩服不已!”
“是啊,听闻殿下先前带兵,不论北上还是南下,皆与诸将士们同吃同睡,这份气度,本就非寻常人所有。”
几人与他对饮后,仍旧离开,留在凉亭外的石阶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听得他心中一阵厌烦。
眼看一轮酒已饮得差不多,酒意带来的燥热正逐渐自腹腔中蔓延开来,他的耐心也已告罄,干脆起身,冲周遭众人略一点头,道了声“失陪”,便离席而去。
作陪的礼部官员们不禁面面相觑,圣上还未亲临,吴王便先离席,似乎有些不妥。
然而他们转头见一旁的太子仍旧面带微笑,看着吴王的背影,并未说什么,只好也缄默不语。
这位祖宗,近来在朝中行事越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越发让人摸不够,不敢轻易招惹。
横竖最后圣上瞧见,恐怕也会因为偏宠而纵容他。
“二弟方才恐怕饮得急了些,”萧元琮微笑着开口,仿佛在替弟弟解释一般,“王保,一会儿送一碗解酒汤过去吧。”
接着,顿了顿,又招手让他走近些,压低声说:“云英那儿,也请膳房备一碗补气血的红枣汤过去吧。”
他温和而充满关切的目光看起来毫无异样,王保却一下心领神会,当即在众人的目光中,快步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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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英坐在窗边的榻上,乘着暮春晚风,用了那名宫女很快送来的蛋羹与汤饼。
如今天热,一碗热腾腾的汤饼下去,她便感到热意传遍四肢百骸,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
角落里搁了一面极小的铜镜,是供宾客们歇息时整理仪容用的,她对着那面铜镜细细看自己的脸颊,从衣袖中取出不及巴掌大小的香粉,在脸颊与唇角边扑了极薄的一层。
顿时,她的脸色再次恢复来时的苍白。
就在她对着铜镜再次细细检查时,身后半敞的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刻意放轻的,只是这间屋外墙角边,有几块木板饱经风霜,踩过时,多少会发出吱呀的动静。
离地太近了。
她手上动作一停,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利落地翻窗进来,轻巧地落在屋里。
这场景,竟有些似曾相识。可惜进来的人,已不是当初那个能让她意外又惊喜的心仪之人了。
“殿下!”她来不及收起香粉,赶紧站起来,压低声音喝道,“您怎可来这儿!”
“我想来便来,”萧琰毫无顾忌地扬眉,大约是因为她排斥的态度,眼底浮现一丝恼怒和不满,“先前靳昭翻窗和你幽会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