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昏迷 靳将军,恩已报完了。……
从小的艰苦生活, 和多年从军经历,让靳昭对疼痛早已习惯。
他本因连日的奔波而感到神思恍惚,这一刀、一箭, 却忽然让他异常清醒,本就极佳的目力, 在这一瞬间,更像是被完全激发出来了一般, 清晰地看到自那弩机里射出来的第二支竹箭。
铁制的箭头,在寒冬冰雪的映照下, 泛着森森银光,就那样对着他身侧的空档而来。
他知道,那弩机里只有两支箭, 也知道此刻太子身边虽已围了诸多侍卫, 却还未完全躲至延英殿中, 以吴王的身手, 必能射中。
这时候,他应该趁着自己还未完全倒下,抬胳膊也好, 侧身以未受伤的那条腿弹起半边身子也罢, 再度以肉身替太子挡下这一箭。
吴王的人支持不了多久,只要挡住这一箭,吴王再往弩机里装竹箭,扣动扳机的工夫, 太子已进殿中,而外面的兄弟们,也能控制住局面。
可是,不知为何, 他的耳边再度回响起方才傅彦泽的那几句话。
也许是本能的反应,又或者是太过疲劳,加上已受了伤,身体忽而不受控制,明明要抬胳膊,到底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精巧的竹箭,从自己胳膊旁,以仅仅毫厘的微小距离擦过,朝着原本的目标继续扑去。
他不敢再看。
身躯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在一片嘈杂与尖叫声中,仿佛投石入海,没惊起半点水花。
与此同时,延英殿的门槛边,竹箭躲过所有侍卫们试图捕捉、拦截的动作,准确无误地刺入萧元琮的心口。
他身上穿了厚实的冬衣,铁制的箭头刺破时,将那衣裳的面料压得凹进去许多,也许是竹箭太细,又或者是冬衣太厚,并未立刻见有鲜血渗出,就连他自己,也未立刻有反应,只是脚步顿了顿,慢慢地,才摇晃起来。
疼痛开始迅速蔓延。
周遭护着的侍卫们一时惊呆了,也不知哪个,瞪大眼,高喝一声:“殿下!殿下中箭了!”
正殿内外的人先乱了阵脚,原本还在尽力提刀包围逆贼的侍卫们不由朝着殿门的方向看去。
只见方才还是护着太子往里去的几人,已都丢开手中的弓箭,七手八脚地要上前搀扶,而就在台阶之下,不远处,本该人单力薄的吴王,手里的弩机已放下,而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靳昭,更是已经受了伤,倒在台阶上,骨碌碌地滚落下去,留下一连串血痕。
形势已然在须臾之间发生巨大的逆转!
萧琰干脆丢了弩机,只提着一把才由手下丢来的,从羽林卫手中抢来的配刀,傲然踏上台阶。
羽林卫忠于东宫储君,看着逆贼上前,有人再度回神,提刀迎上,却被萧琰轻松化解。他的身上,并不输靳昭,自然比这些寻常的侍卫都要好。
“你们中的有些人,也曾与我在许州山野间相见,算得上有过命的交情,我不愿与你们刀兵相见,若现在停手,我绝不追究。”他一边出手,一边同这些还忠诚地护卫在萧元琮身边的侍卫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便是如今救了他,又能再活几日?”
众人的内心早已动摇,在他的话里,更是变得犹豫。
萧琰虽看似出手狠戾,但长刀挥下,没有一次真正伤到了谁的要害——以他的实力而言,绰绰有余。
就在这时,萧琰已经一路突至萧元琮的面前。
兄弟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萧元琮因为中箭,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一只手痛苦地捂着胸口,有几缕鲜血终于从厚实的冬衣
之中渗出来,隐在白皙修长的指间,触目惊心。
他的双眼又痛又怒地瞪着,分明有许多话想说,却只能张着嘴,眼睁睁看着本已是瓮中之鳖的萧琰,轻松挑开两名在身边扶着他的侍卫。
胳膊上失去了支撑,他的身子开始摇晃摆动,虚软的脚步眼看就要朝一侧跌去,是萧琰一伸手,强行扭住他的胳膊,将他押着,朝前扬声道:“大局已定,尔等速速就擒,我自会从轻处置!”
萧元琮半点抵抗不得,筋疲力尽的双膝软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脖颈后的衣裳则被揪着,吊住他摇晃的上半身,让他不至于完全倒下。
与他的软弱无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毫发无损、气力十足的萧琰。
那沉厚的嗓音响彻头顶,如针一般刺着他的神经。
这就是他父亲钟爱二十年的儿子,强健有力、勇敢无畏,如今,终于像一座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上。
“我自问离京前往广陵后,一直循规蹈矩,不论朝廷下达何种命令削弱王府权柄,我都一一照办,不曾有过半点不臣之心,可哪怕如此,兄长也不曾放过我,不但派人屡次前往广陵暗害于我,逼得我不得不告上京都,如今,更是利用父皇病重,我一心尽孝,于宫中设伏,加害于我!”
他这一番话,便是将方才萧元琮命人下手时的陈述全部扭转。
“若非我早已察觉兄长的险恶用心,事先有所防备,只怕今日我便要陈尸此处——在父皇病榻前!如此不顾孝悌之举,逼得我只有奋起反抗!如今,我便带着我的兄长,向父皇请罪!”
世事素来如此,成王败寇,何人占上风,何人掌权,便要自圆其说。
殿外的纷争,在他铿锵的话音里渐渐停下。
大臣们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扭转的局势和地位,有的瑟瑟发抖,有的不知所措,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羽林卫的侍卫们则惊骇不已。
徐胜站在阶上,带着一众武官、侍从们,朗声齐道:“吴王殿下英明!”
众目睽睽之下,萧琰半拽起已毫无抵抗之力的萧元琮,跨入延英殿中。
在这座熟悉的,象征着天子权威的殿中,父子三人终于再次相聚。
“父皇,”萧琰沉沉地望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儿臣回来了,来送您最后一程。”
他以为自己能保持平静,可是在开口的那一瞬间,还是掩不住嗓子眼的一阵哽咽。
对于床榻上这个只剩最后一口气,满面苍老灰败的父亲,他的情感太过复杂,有感激,有感慨,亦有不认同,甚至还有隐隐的恨意。
父母之间,父子之间,母子之间,爱恨交织,早已说不清究竟,萧琰有时甚至也想,如果他的父亲强硬一些,或是更柔软一些,对他与太子一视同仁,给予同样的爱护与教导,是否还会有后来这十几年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