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二章 春帆楼下晚涛哀(第2/2页)
红木的床架子,羊毛的绒线衫,苏青瑶被夹在中间,后背冰凉,面前滚热。她曲腿,手往上移,不等她环住脖颈,他就压过来,近乎是吞的,勾住她的舌头。唇舌被搅动,津液与呼吸全到了他那边去,心口因缺氧隐隐胀痛。苏青瑶嘤咛,不禁转头躲开他,促喘起来。徐志怀见状,掌心从下头托住她的脸,不叫她脑袋乱晃,然后从腮窝亲过来,鼻尖、唇珠、脖颈、锁骨、胸口,密密层层,让她躲不开。
苏青瑶两臂搭在他后背,眼见他的头一点点低下去,直至低到一个地步,她控制不住,十指用力揪紧了绒线衫。
“志怀。”话音有一种奇异的哭腔。
“嗯。”
“志怀。”
“我在,我在的。”
话音第一下在肚脐,干燥的,第二下在腿间,濡湿的。
被啜饮却有醉酒的晕眩,苏青瑶头朝上仰,背脊靠着床头板耸动。
本来要说的话,顿时说不下去了。
等到能重新开口,已经是后半夜,床头亮着小小的灯,珐琅玻璃罩子,画着团团的靛蓝色祥云和指甲盖大的红蝠。苏青瑶趴在枕上,对着晕黄的暖光出神,感到了久违的平静。背后有一阵响,是徐志怀洗完澡出来。他压着她的后背,问她怎么还不睡。苏青瑶脸埋在自己的胳膊里微微笑,说,等他回来再睡。徐志怀说不用。苏青瑶却说,是你脚步声太大,不等你回来,睡着了也会被吵醒。徐志怀语塞,手拢着后脑的乌发,想吻她的脸,但她故意把脸往下凑,唇只得落在额头。
苏青瑶轻轻笑。
她翻身侧卧,手掌拖着头,看向他。
良久,她开口。
“志怀,沈先生讲完你相亲的事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沈从之这人就是啰嗦,”徐志怀无奈地埋怨了句,又道,“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抗战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再婚。”
徐志怀明显顿了下,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那不一样。”她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志怀,我从前真的特别恨你,总是想,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不是对我那么好,我大抵不会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没用的人。要是我不是刚中学毕业就嫁人,要是公立大学招收女学生,要是我能迟一点遇见你……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话音像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徐志怀觉出一点酸痛。她继续说。“但我偏偏最爱的也是你——好没道理。”
徐志怀听罢,用力在被褥下搂紧了她。
“对不起。”
他们费尽周折,才在古中国坍圮后的废墟里摸索到谈论爱的门票。尽管它来得实在太晚,从民国建立到北伐战争,从九一八到七七事变,关于个人、夫妻、家庭、社会、全中国,世界大战——极大与极小之间那条绷紧的细线。
但它终归是来了。
次日清晨,刚蒙蒙亮的时候,天有些冷。
苏青瑶睡醒,很深地埋在被窝里。窗外群鸟乱叫,隔着被褥,闷闷的,有种磨砂感。她听了许久,才钻出头。徐志怀还在睡,头发乱糟糟。苏青瑶摸摸他的脸,然后手往上伸,故意把头发弄得更乱。她为自己这孩子气的行为发笑。
楼下隐约传来谈话声,是帮佣在做早点。
苏青瑶也起身洗漱,套上旧晨袍,下到二楼。
餐桌放着刚送来的报纸,苏青瑶拿起一份,坐在桌前。
正读着,一杯热牛奶递到眼底。
苏青瑶抬眸,见徐志怀拉开椅子坐到跟前。
“醒这么早。”他道。
“要上课。”
“几点钟?”
“十点。”
“那让司机送你去,这样在车上还能再眯一会儿。”
苏青瑶瞥他:“你不送吗?”
“也送。”徐志怀笑笑,又往她手中的报纸瞧。“上头说什么了?”
“我也才开始看,”苏青瑶说着,低头看向展开的香港工商日报。
头版以黑体印刷:马歇尔元帅奉令使华,调处国共冲突。
耳畔传来一阵细响。
起风了。
通往二楼阳台的棕褐色窄门没关严实,呜得一下,曳地的蓝布窗帘被掀起,搪瓷蓝的阴影覆在两人的面庞,冷风从底下袭来,吹乱了报上有关战争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