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当年恩怨(第2/3页)
秦氏忽然开口,江婉柔神情一凝,看向秦氏的眼睛。她老了,眼角有明显的纹路,眼尾微微上吊,从一个刻薄的中年妇人变成了一个刻薄的老妇。
她不合时宜地想,她好像从未见秦氏开怀笑过。
看江婉柔不说话,秦氏冷冷一笑,“因为他怕啊,他怕人知道,你母亲曾经‘不干净’。”
“你母亲,我宁安侯府的丽姨娘,曾侍奉于反贼,陈王。”
***
傍晚,常安依旧禀报,王爷暂不回府。江婉柔问:“可有说何时回来?”
常安一顿,他只是个传话的。圣上和几位王爷都在,连续议事三天,连他都能感觉到紧张的氛围,恐不好脱身。
他恭敬道:“属下不知,要属下给王爷稍个信儿么?”
江婉柔贯来贤惠,识大体,常安照例过问一句,没想到这回江婉柔反常道:“嗯,你去问问,他那衣裳穿了几天了,好歹回来洗发沐浴,换身新的。”
皇宫能没有衣裳穿?常安暗自腹诽,面上依然恭恭敬敬道:“属下遵命。”
看来王妃是想王爷了,只是如今王爷要事缠身,恐怕难消美人恩啊。
常安心觉陆奉不会回来,毕竟当着皇帝和王爷们的面,让王妃一句话叫走了,岂不是有损大丈夫颜面?他心中如是想,却也尽职尽责地传了话。
半个时辰后,陆奉风尘仆仆回到王府,江婉柔刚刚和淮翊用完晚膳,丫鬟们正在收盘子。
“父王。”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陆淮翊弯腰行礼,江婉柔疾步走到他身边,问道:“用过膳了吗,我叫人重新上几个菜?”
陆奉任由她脱去自己的大氅,敛下眼皮:“嗯。”
在皇宫只垫了几块点心,他确实饿了。
陆奉是锦光院的天,他一回来,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趁空隙,江婉柔给淮翊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走,别一会儿又被陆奉逮着考校功课。陆淮翊冲母亲笑了笑,他胸有成竹,却不好拂了母亲的好意。
陆奉根本没有往这边瞧,仿佛知道他们的眉眼官司,他淡道:
“戚先生如何?”
戚先生是陆淮翊的老师,江婉柔曾见过那个胡子花白老先生,当时她还不知道,戚先生竟是宫中教诸皇子的太傅,学识渊博。
陆淮翊忙回道:“老师很好。”
陆奉又问:“李师傅如何?”
李师傅是教淮翊弯弓搭箭的拳脚师傅,陆淮翊想了会儿,点点头,“师傅也很好。”
“课业上可有不懂的?”
陆淮翊摇摇头,“并无。”
陆奉坐下,语气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既然如此,日后多听两位老师的教导。”
他忽而一顿,补充道:“也不可全听,凡事自己多思,多想。”
“回去罢,路上滑,当心脚下。”
陆淮翊躬了躬身,一头雾水地回去。连江婉柔也有些不明所以,陆奉今天的话好奇怪,最后还让淮翊“当心脚下”?这般直白的关心,他从不说出口。
她试探地问道:“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奉这回倒没说不让她操心,他大口撕咬下一口牛肉,“等会儿说。”
看得出他饿狠了,吃个饭竟吃出了气吞山河的气魄,江婉柔忙给他到了盏水,放在唇边吹凉,递过去。
“慢点儿吃,别噎着。”
他前几日那么狠,江婉柔心里有气,可看到陆奉风卷残云的吃相,眼底的红血丝,似乎一盆凉水下来,把她心中的小火苗倏地浇灭了。
江婉柔自知帮不上忙,还可能给他找麻烦,心里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些年,陆奉对她越来越好,他们还有好几个孩
子,她却始终保持着一缕戒心,她从心底觉得,男人靠不住。
这个想法主要来自宁安侯。
其实在她小时候,宁安侯对她很好,她也曾调皮捣蛋过,趴在父亲的膝盖上,拽住他的胡须不撒手,姨娘急得团团转,父亲笑呵呵道:“无妨,我闺女儿真有力气。”
父亲慈爱,母亲温柔,这样幸福的日子在一夕之间轰然倒塌。她原先只当男人薄情,今日秦氏道出真相。
“因为他懦弱。”
当年陈王称帝,许多前朝臣子被无端诛杀,宁安侯因有几分才学,又肯溜须拍马,写了几篇赞颂陈王的歌赋,侥幸留得一条小命。后有好事者献言:这些降臣心中认不认您为王,不能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陈王,好美色。
在陈王大军进京城之前,宁安侯一掷千金,赎下红袖坊最红的清倌儿,丽质姑娘,被传为一桩“救风尘”的美谈。
宁安侯把丽质和诸位美人,一同献给了陈王。
后来陈王兵败,向来明哲保身的宁安侯竟趁着祸乱,寻回曾经献出的爱妾,藏于后宅之中。过了几年,丽质有孕,从此世上只有为宁安侯孕育六姑娘的丽姨娘,再无陈王的什么美人。
宁安侯对丽质有情,不然不会给一个妓女名分,也不会在战乱中冒着风险,再度找寻她,依然愿意给她庇佑。
他不介意她是否侍奉过陈王,至于丽质对这个曾把她献出去,又曾救她于水火的男人是何情感,旁人不得而知,江婉柔只记得,小时候,她的双亲很恩爱。
好景不长,在江婉柔五六岁的时候,有人拜访宁安侯,意外见到了丽姨娘的脸,岁月格外眷顾她,她生的异常美丽,让人过目不忘。
“这不是你那个妾……江兄啊江兄,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啊!”
当今圣上对陈王深恶痛绝,挫骨扬灰不够,还要请高僧念足七七四十九天大咒,让他永不超生!陈王的妻妾子嗣,连伺候过他的宫女都杀了干净,宁安侯胆敢私藏侍奉过陈王的美人,是“真爱”了。
宁安侯的“真爱”,不抵阖府的命重要。
丽质大约明白了,她欲拔剑自刎,被宁安侯拦下,朝夕相伴多年的爱妾,他舍不得她死。可他又是那样懦弱,既然当年能因为陈王抛弃她第一次,也能因为当今圣上抛弃她第二次。
他道:“你日后,不要踏出这个院子。”
他把她们母女放在一方小院里,任她们自生自灭。
……
秦氏神色嘲讽,笑得脸上的褶皱沟壑都深了。她直视江婉柔的眼睛,尖声道:“你以为他不知道你们过得什么日子?说起来你们要感谢我,我给你们留了一条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