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6页)
李明强听了,心里酸酸的。他十岁那年,正好被人家赶出了戏校。他拎着铺盖卷儿,哭着跑出戏校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又浮现在眼前。他用嘴角笑了笑,摇摇头,苦涩地说:“我们不一样,你是主动不上戏校的,我是被人家赶出去的;你写的是诗歌,我写的是小说。”
“也许吧。”王红霞用右手捋一下自己的刘海,那象征智慧的宽额头就显露了出来。接着,她又甩了下头,那刘海便恢复到了原位。她那与多数青年女子一模一样的运动头,展现着其他女子没有的俊俏、英武、自信和潇洒。她将早已为李明强倒好的茶杯子,向李明强面前推了推,说:“我想,我们以前生活的境遇不同,以后,会相同的。”
李明强摇了摇头。他想起了刚看过的电影《蹉跎岁月》,那个落落寡合干活之余埋头写小说的“反革命分子”的儿子柯碧舟,与干部子女杜见春和邵玉蓉的爱情纠葛。那可都是女孩死心塌地要跟柯碧舟好,遭到了家庭的百般阻挠的。柯碧舟受的污辱与伤害,他李明强是绝对不会去尝试的。他决心不要张金凤,断然不给田聪颖回信,也是这个原因。
王红霞见李明强只摇了下头,没说话,便低下头,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李明强说:“真希望你能带我去看一看那小河,也真希望那小河成为我‘故乡的小河’。”
王红霞说完,抬起头,正视着李明强,就像是在课堂上提问学员问题后,等待学员回答一样。李明强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看到了爱恋,看到了情与火。
李明强低下了头,装作没看见似的,淡淡地说:“看景不如听景,听景不如写景。你看到了,是会失望的。那是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河,只是水的流向与众不同罢了。”
“我就喜欢与众不同。你,那小河,我觉得很美。”
“那只是你的感觉。”
“难道不是你的感觉?那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我是融进感情写的。”
“我也会融进感情看呀。”王红霞的声音有点低,脸也红了。
李明强摇摇头,叹口气,说:“不一样,你没有受过那般苦,不会有同样的感受。”
“唉,行了。你看你,整天皱着个眉头,像个哲人似的,拒人千里之外。我都担心你找不到女朋友!”王红霞抬手按下了桌子上那小型录音机的按键,说:“听听歌吧。”
那红色的录音机立马暴出了那热情欢快的流行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好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来,跳个舞。”歌声一起,王红霞就站起来拉住了李明强的双手。
“王教员,我,我,不会。”李明强就像喝了一大杯烧酒,立马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不会?我不信。你上过戏校,就跟着节拍跳。”王红霞很兴奋,拉着李明强就开始舞动,一边摇一边说一边笑:“对了,就这样。你跳得不是挺好吗!放松点,再放松点。”
一曲完了,接下来是校园歌曲《脚印》: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铺盖着我的校园,漫步走在这小路上,留下脚印一串串。有的直有的弯,有的深啊有的浅,朋友啊想想看,道路该怎么走?洁白如雪的大地上,该怎么留下留下脚印一串串,留下脚印一串串……
李明强身子僵硬了,他突然想起了卫和平,他应该陪卫和平去踏雪,不应该在这里跳舞。他怯怯地对兴致正高的王红霞说:“教员,我真不会跳。我该回去了。”
王红霞先是一怔,笑容没了。紧接着就关上了录音机,甩甩头,笑笑说:“我送你。”
“不用。”李明强转身要走。
“好,我就不送了。”王红霞伸出她那学员们都想拉一把的手,表示握别。
李明强象征性伸出他那大手。没有到,王红霞竟飞快地搭上了另一只手,双手紧紧地握那大手不松了。她盯着李明强的双眼说:“你是个明白人,我什么都不说了。‘道路该怎么走?该怎么留下留下脚印一串串?’全在你自己。若想来玩,我晚上一般都在。”
李明强使劲点了下头,也挣脱了王红霞的双手。但是,李明强再也没有进那个屋。他总是躲着王红霞。上政治课,他低着头,有意地回避着讲台上的目光。可王红霞总是用火辣辣的目光照着李明强,有意地提问他那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一次下课后,王红霞递给李明强一张折着的纸,说是一首诗,请李明强指教。
李明强红着脸说:“不敢,我学习学习。”
王红霞说:“教员请学员指教,太不好意思了,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说罢,脸也红了,一甩头,向前跑了两步,才稳下来,昂首向教学大楼走去。
李明强穿过马路,到松墙后边,打开了那张纸,只见上面写道:
如此美丽的夜晚,
孤独是一种遗憾,
想念着得不到的爱情,
已成为习惯。
情歌让我虚度浪漫,
还是曲终人散,
亲爱的朋友,
你是否理解,
爱一个人好难。
李明强把诗揣进兜里,见了王红霞还是躲着走,上政治课依旧低着头。他知道,王红霞根本不是真心向他请教,就是想让他看看这首诗,以诗传情罢了。这天,王红霞又如法炮制地给李明强一首诗:
好花一朵朵,
名叫勿忘我,
愿你摘下它,
时时想起我。
李明强依旧把诗揣进兜里,依旧躲着王红霞。王红霞这次更直白了,给李明强的诗为:
东边日出西边雨,
我的最爱就是你,
没有什么送给你,
只有一句我爱你。
这一次,李明强干脆不上政治课了。学员请假是中队干部管的事儿,教员管不着。李明强代理区队长,事务多,请假给队里任何一个干部打个招呼就行。一连几次不到课,王红霞心躁不安,课堂上的成就感也没有了,代替眉飞色舞的是张冷峻的脸。那些都想多给她说几句话的学员,还不长眼地向她请教那不着边际的问题。挺聪明的陆建峰,就因此得了个外号叫“弱智”。
那天,王红霞刚草草讲完了课,撒着一路体香从讲台踱向教室的最后一排,前边的学员都侧下眼扫一下她那苗条的身材、鼓鼓的胸和俊美的脸,干别的事了。突然,听到教室后边,王红霞高挑着嗓门喊:“你也太弱智了,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语文问题,怎么还来问我这个政治教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