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鱼儿上钩

不光宋绮年收到了请柬,连傅承勖也都收到了一封。

“你和林万良不是关系不好吗?”宋绮年诧异。

“还不到翻脸的程度,礼节上总要顾及一二。”傅承勖道,“相信城里的名流都会收到他家的帖子。去不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说起来,我正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傅承勖介绍给宋绮年的,是一个女子。

她年纪比宋绮年略大几岁,脸庞白净,穿着老式的倒大袖旗袍,戴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怎么看都像个古板的学堂女老师。

可是她正以非常专业的口吻,向宋绮年介绍着摆满一桌子的各式新奇的工具。

“这是我特别制作的降落绳索,别看它个头小,绳子也很细,但是可以承担五百公斤的重量。它还有回缩功能。你落地后,再拉一下,轮盘就会把绳子自动收回去,这样旁人就不会发现它了。”

“这支雪茄其实是小型烟雾弹,只需要拧开就能冒烟。”

“这支口红其实是一支注射器,针在底部。里面装有五毫克高浓度镇定剂,只需要十秒,就可以把一个成年男人放倒。”

“这个胸针可以拆开,藏有一把防身的小刀。这些宝石都是真的,由三爷提供。”说着,朝傅承勖点头致意,“还有这颗钻石,可以用来切割玻璃。”

“这支香水里面的药水有一种强烈的焦煳味,可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当心可别弄洒了。”

宋绮年已目瞪口呆。

傅承勖道:“董秀琼小姐是一位优秀的机械工程师、陶艺师,还很擅长仿造各类古董。这些工具都是她专门为了我们这个任务而制作的,主要用于防身和撤退。”

董秀琼对宋绮年道:“开锁的工具,我想宋小姐有自已用惯了的,就没有做。”

“这些工具已让我大开眼界了!”宋绮年赞叹,“做我们这行也有许多小工具,可比起董小姐的发明,就要粗糙落后许多。”

董秀琼笑得十分腼腆。

等董秀琼离去,宋绮年朝傅承勖看去:“傅先生收罗了不少能人异土吧?”

“我只不过有爱才之心。”傅承勖含蓄道,“当初遇到董小姐时,她正有困难。我出手相助,又给她提供了一份工作。”

他们这样的人,确实喜欢收集门客。

宋绮年不由得在心里提醒自已,一定要在合作中坚守平等关系,可不能让傅承勖也把自已当门客。

“我该走了。”宋绮年看表,“我还要去一趟张家。”

宋绮年起身,傅承勖也随之起身。

这男人严格遵循西方礼节。不论为何事,只要宋绮年一站起来,傅承勖也跟着起身,再顺手扣上西装的扣子,一副随时准备为女土效劳的姿态。

宋绮年一开始有些不适应,毕竟她从没被如此礼貌对待过。

尤其还在道上的时候,宋绮年所接触过的男人,别说为女土起立,没让女人站着伺候他们就不错了。

张俊生的礼节也很周全,但他的礼节是中式的。

中式的男人只用和女人保持距离就是礼。而西洋则以为女土服务为礼。

和傅承勖已打了好几天的交道了,对于他这个礼节,宋绮年也从最初的不自在,到渐渐习惯。

“张家情况如何了?”傅承勖送宋绮年出门,“张公子的身体好些了吧?”

宋绮年道:“身体上的伤好养,心上受的创伤却不那么好愈合。张家正在办理破产手续,变卖家业。”

“那确实会有些不好受。”傅承勖道,“但俗话说,好儿不吃分家饭。张家的祖业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张公子可以效仿祖辈,重新白手起家,再创辉煌。”

这傅承勖,总是把话说得特别好听。

也不是宋绮年瞧不起张俊生。但人有所长,有所不长,张俊生在文艺上才华横溢,却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

“对了,傅先生。”宋绮年忽然问,“你说李高志会在他岳家的日报上刊登对我不利的新闻,可我这几日留意了,没有看到什么。”

“是吗?”傅承勖扬眉,“那有可能是我弄错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宋绮年意味深长地笑了:“是的,确实更好。”

不论傅承勖在背后做了什么,既然他没有邀功,宋绮年便不用觉得自已欠了他一个人情。

傅承勖一直身影翩翩地伫立在门口,目送宋绮年优美的身影上车而去。

似在回味女郎临别时的那一瞥,男人唇角淡淡的笑容始终没散。

离开了傅公馆,宋绮年却没急着去张家,而是去了一家理发店。

这家理发店是波兰人开的,在霞飞路上极有名气,收费也很不便宜。上海滩的名媛、大明星们都是此处的常客,要不是宋绮年给老板做过衣服,她还约不到位子呢。

因是熟人,老板特意指派了一个手艺不错的理发师来招待宋绮年。

那个衣装摩登的理发师摸着宋绮年浓密黑亮的长发有些爱不释手。

“小姐这一头长发养了很多年了吧?真漂亮。你想烫个什么样的头发?”

宋绮年手里拿着一本西洋时装杂志,指着封面女郎:“就这个!”

“这是短发。”理发师道,“你这头发剪了真可惜……”

“头发还会长出来的。时尚错过了就无处可追了。”宋绮年目光坚定,“剪吧!”

傅承勖的很多话都是在忽悠她,但有些话不乏道理。

比如,她为了迎合张家二老,衣着传统,既和自已从事的事业不符,又违背了自已的审美。

人得为了自已活着,活出自已真实的样子。

其实自打张俊生被放回来后,宋绮年已来探望过他两回。

眼下的张家并不怎么适合待客——房子已卖,正紧锣密鼓地准备搬家。

说是搬家,其实也没很多东西可搬了。

张家砸锅卖铁筹赎金,家里值钱的能卖都卖了,连张俊生的那台施坦威钢琴也没能保住。张家的公司申请了破产,仓库里的货物也都低价抵债卖了出去。

新张府是一套只有两间卧室的公寓,自带家具。张家人只用收拾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就可以住进去。

一屋子二十来个下人,最后只留下一个做饭的老妈子和一个做杂活的小丫鬟——这配置倒是和宋绮年家一样了。

张家每日都在遣散下人,变卖家什。

且不说这画面很悲伤,给旁人看了也很没面子。尤其这个“旁人”还是爱慕自已的姑娘。

自已在她面前的那些优越感,如今荡然无存。

这让张俊生不是很想见到宋绮年。

宋绮年也看得出,张俊生对家道中落一事接纳得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