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6/7页)
“我——”
“赵石头,赵石头。”赵石头刚要开口,就听到孟春桃带着哭腔的叫喊。只见孟春桃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碎花缎面旗袍,右手拿着一条白手娟,穿着一双圆高跟黑皮鞋,跌跌撞撞地向赵石头奔来。她抓住赵石头的双臂,一个劲地摇,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泪水像冲破地表的山泉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收也收不住。
“好了,好了。夫人啊,见了娘家人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快请赵队长进屋坐吧。”牛半山拍着孟春桃的肩膀笑着说。
“红云呢?”孟春桃根本不理会牛半山的劝告,抓着赵石头的双臂摇晃着,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在,在家哩。没来,没来。”赵石头被孟春桃摇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
“你告诉我实话,她,到底怎么样?”孟春桃像发疯了似的摇着赵石头的双臂,哭着声嘶力竭地叫道。
“她,她,怀,怀孕了。”
“怀孕了?”孟春桃一愣,又重重地晃了赵石头两下,瞪着泪眼问:“真的怀孕了?”
“真的。挺着大肚子,不方便,就,就没来。”赵石头的话也终于说利索了。
“真的?”孟春桃破泣为笑,松开抓着赵石头的双手变成双拳,像敲鼓似的擂向赵石头的胸脯:“你行啊你。”
牛半山见状,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不是看孟春桃与赵石头过于亲密心里吃醋,而是孟春桃的肚子至今还没有动静。他见孟春桃和赵石头相对无语僵在那里,就转为笑脸,拍拍孟春桃的肩膀笑着说:“好了,好了。夫人这下心里该踏实了吧,赵石头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她媳妇儿又怀孕了。喜事儿,喜事儿啊。”
“是,喜事儿,喜事儿。”孟春桃用手娟拭干眼泪,又背过身重重地擤了几下鼻涕。牛半山趁机表示亲热地推了推赵石头说:“走,进屋再说,进屋再说。”
孟春桃擦干鼻涕追上来,拉着赵石头问:“怎么回事儿呀你?大半年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都说你跳崖跳进了狼窝,传得可邪乎了。”
“啊,我是跳崖了。”赵石头停顿一下,他想说他是被狼救了,突然想起刘红云对他说的话——给别人讲他们与狼的故事,别人能相信吗?人家肯定认为你是瞎编的,故弄悬虚,神化自己。孟春桃可能相信,但绝非一会儿半会儿能讲清楚。想到这儿,赵石头叹口气,把手一摊说:“可是,天不绝我,我跳下去担在树上了。瞧。”赵石头捋起右胳膊让孟春桃和牛半山看看右大臂上的枪疤,又伸出左胳膊让他们看看左小臂上的伤疤说:“两只胳膊都被子弹穿了眼,胸夹骨和左腿摔断了,养了这大半年,让你们担心了。”
“你们住在哪里?红云好吗?”孟春桃关切地问。
“我们住——住在五指山那边。”赵石头话到嘴边说了个谎,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住处,一是为了他和刘红云的安全,二是怕这帮土匪毁了溶洞里的景观。他瞥了一眼牛半山,接着说:“红云,她很好,就是行动不便。”
“好,回头儿我跟你去看她。”孟春桃真诚地说。
“啊,别,别去。”赵石头急忙摆手拒绝,又觉得不合适,红着脸说:“太远了,不方便。”
牛半山何等精明,一听就明白赵石头是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住处。他笑着打圆场说:“那是登封的地界,虽然不归王雨霖管,也不太平,等以后太平了再去看他们。”他冲孟春桃说完转向赵石头说:“你也嫑跟我客气,不管缺啥少啥,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这里有,就少不了你的。”
“那是,那是。”赵石头堆起笑点着头说。
牛半山见平头把茶倒好了,就冲赵石头摆了下手说:“喝茶,喝茶。”他说着也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然后见赵石头喝一口茶放下茶杯看他,就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说:“你住在登封的地界也好,先别回来。王雨霖镇暂儿(5)正得势哩,说是给国民党中央的谁当了干儿子,硬气得很!县里省里的人都怕他三分。五指岭那边是三不管地带,好隐居,只要不暴露,等共产党、八路军回来了再说。”
“这半年山下边有没有共产党活动?”赵石头关切地问。
“就你折腾那一阵子,再没听到啥消息。王雨霖在佛昌寺用铡刀一回就铡了19个农会干部,在汜水河边用刺刀一回捅了20个跟八路有关的人,把共产党留下的种子都刨了,连那帮给八路军唱过戏的戏子都抓起来投进了大狱。对了,草店街上那个赵旺,说是八路军的侦察员,他回来了,也让人给杀了。”牛半山把他了解的情况一古股儿地向赵石头抖露出来。
“我想下山折腾他一下,他不是说我死了嘛,我就叫他知道一下我赵石头还活着,让他不得安宁。”
“中了中了。我说你还是别乱动,镇暂儿的情况可比八路军来咱浮戏山之前复杂,说不准谁为得几块大洋,或者巴结王雨霖,就对你下手了。你们那个干部叫啥?啥林?”
“赵木林?”
“对,赵木林,就是赵木林。他就投靠王雨霖了。”
“他投靠王雨霖了?”赵石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嗯。”牛半山冲赵石头重重地点了下头,接着说:“我刚才说的那个赵旺,就是让赵木林几儿(6)人逮住,用石头活活砸死的。”
“赵木林。”赵石头低沉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牛半山看了赵石头一眼,继续说:“还有赵旺的叔伯哥赵旦哩,保长赵风信,赵风信的儿子,都参加了。”牛半山说完,看赵石头没有任何反应,就又盯了一句:“你说,亲叔伯哥呀,把自家兄弟给砸死,一点儿人味儿都没了。”
赵石头陷入了沉思,他想一会儿问牛半山说:“哎,那个张老道,就是我受埋伏的那一家,那个张大爷,知道他的情况吗?”赵石头想起了“山羊胡子”。在这大半年里,“山羊胡子”的身影时常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一直掂记着“山羊胡子”的安危,他认为是自己把王雨霖引到“山羊胡子”家的,他一直为这事而自责。
“啥张大爷啊?他是个国民党特务,就是他安排王雨霖抓你的!”牛半山愤愤地对赵石头说。
“他是国民党特务?”赵石头瞪大了眼睛问。说“山羊胡子”是国民党特务,一时让他难以接受。
“他把你卖了,你还念他好呢!”孟春桃抢过话说。
“不像吧?”牛半山接着说,“所以啊,我劝你别乱动,你还不着(7)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哩。你两眼一摸黑儿,人家明里暗里都有人,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牛半山说到这,又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看看赵石头在想心事,就把茶咽了,接着对赵石头说:“我说呀,你就先收收心,回去带着秀子好好过日子,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养好了,等八路军回来了你再革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看国民党这么弄,不得人心,长不了,你就耐心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