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9页)

“帮忙用止血绷带扎住大腿!再上面一些。不行,伤口太深,止不住!赶快送到后面的野战医院紧急输血!”

卫生员包扎完再打一针吗啡后已经是满头大汗。

在应急灯苍白的光线下,小孙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可怖,随着短促的喘息,他的嘴角在涌出汩汩鲜血,大腿也在不停地抽搐着。

“我来背!”

黄彪把背着的反坦克火箭筒递给后面的战士,抢到前面把小孙抱起来。

“快,走!”

老柳在前面带路,扑向山后的临时野战医院。

大家摸索着赶往坑道的出口。

“糟糕,出不去!敌人炮火封锁!操!”

跑到坑道出口时老柳顿足喊道。

野战医院设在营部旁边不远的山坳里,敌人的炸弹、炮弹轻易打不到那里。可是,我们连阵地到医院的路上有一段二百多米的开阔地。由于医院是后来改动位置,我们连还没有来得及在地下挖掘坑道。

怎么办?

老柳和黄彪急红了眼。

“敌人的炮击按惯例每次至少半个小时以上!小孙还能坚持多久?”我急忙问卫生员道。

“他,他的脾脏好像也被炸伤。要抢救就得马上。我没有血浆设备,再拖一会儿,恐怕……”卫生员转开视线。

大家都绝望地看着渐渐陷入昏迷的小孙,黄彪一直在试图叫醒他,用手拍打他的脸颊不让他睡去。可小孙没有反应,只有腿还在间歇性抽搐,嘴角的鲜血不停地流出。

可是,外面敌人震天的炮火轰炸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声声的爆炸声仿佛是在碾压撕扯大家的心。黄彪的左手深深地插在暗红的土壤里,太阳穴上的青筋暴露。

“我操你奶奶!”老柳已经六神无主了。

卫生员用颤抖的双手给小孙擦拭嘴角溢出的鲜血和坑道顶部落下的尘土。托着小孙的老柳双眼睁得溜圆,在弥漫着灰尘的坑道口边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孙的脸色逐渐变得灰暗起来,喘息也变得迟缓无力,可是嘴角的鲜血却越涌越多。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我们的耳朵几乎被近在咫尺的炮火轰鸣震聋,身上早就溅满泥浆。

看着生命的气息逐渐离去的小孙,黄彪忍不住了,他低低地咆哮一声,准备抱起小孙冲出去。

“站住!干什么?混账东西!”

后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黄彪。

我扭头一看,原来是连长和指导员。

“现在出去不是送死吗?”指导员叹道。

坑道里的战士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卫生员还在徒劳地帮小孙擦拭溢出的鲜血。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感觉好像是时间在手指间一点一点地流淌。小孙的嘴无力地张着,随着嘴角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在褐红的泥水里再慢慢地融化,他的脉搏逐渐停顿下来。

在我们旁边的坑道里已经集聚了几十个战士,大家都靠着坑道墙壁默然不语。

一会儿,卫生员检查了小孙的脉搏和心脏,然后冲大家慢慢摇一下头。我们的心倏然沉到冰冷的水面以下。

卫生员哭了。后面的坑道里逐渐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我们回坑道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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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正在试图劝黄彪把小孙的遗体抱进坑道里去的时候,外面敌人的炮击戛然停止了。

“小孙,坚持住!”

黄彪疯子一般抱起小孙冲进硝烟弥漫的表面阵地向山后跑去。

“黄彪,他已经死了!”

老柳在黄彪冲过他身边的时候一把没拉住,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没死!”

黄彪狂吼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烟雾之中。

“黄彪!”

我喊了一声,跟在他后面冲进硝烟中。

外面阵地表面被敌人炸得乱七八糟的,到处密布着弹坑,地面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泥浆。我俯身奔跑着,紧紧跟随在黄彪后面,每次从泥浆里拔出脚来就有许多泥水钻进胶鞋里。

前面隐约看见黄彪抱着小孙艰难地跑向医院方向。忽然,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我加快速度跑到黄彪的身边把他搀起。

“快!快!小孙还有救!”黄彪喘着粗气继续向山下奔去。

我跟在黄彪后面无语地奔跑着。

“医生!医生!有伤员!有伤员!快输血!”

黄彪一路狂吼着跑进医院。

闻讯跑出来的医生们迅速给小孙开始作检查。

紧急检查后医生护士们互相递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同志,他已经牺牲了。”

一个医生摘下口罩冲黄彪说道。

“不可能!刚才我还看见他活着!就一会,怎么会死呢!啊!”

黄彪红着眼睛一把拉住医生的胳膊。

“黄彪!小孙在坑道里就已经停止呼吸了。”

我在一边实在忍不住,把黄彪转过来对着他的脸吼道。

“……不可能!”

黄彪愣愣地说道,慢慢摘下头盔。

“他死了?他死了?”

黄彪呢喃着,眼睛逐渐变得无神,双脚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着头。他手里的头盔也砰然落在地上。

突然直起身,黄彪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嘴角在痛苦地抽搐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啊!”

终于,他没有了力气,蹲下身子抱住我的腿像个无助的小孩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在一边的医生护士们同情地看着这个痛哭不止的大汉。医院里弥漫着令人不安的窒息寂静,只有黄彪的哭声。

医生们护士们互相看一下后开始替小孙整理遗体。

“死都死了,哭个屁!”

我低低地朝黄彪吼道。

2416阵地那个不知名的战士死在我的怀里时,我曾是那么的无助与虚弱。他浑身布满弹孔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不是为让你哭才死的。记住,你死的时候我不会哭!”当我面对被敌人燃料空气炸弹炸死的战友尸体饮泣的时候,老雷就在旁边这样说道。

我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粗鲁地将黄彪拉起来。

黄彪渐渐停止了哭泣,在一边抽着鼻子看医生们给小孙整理遗体,眼睛直直地看着已经离开我们这个世界的年轻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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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孙嘴唇短短的茸毛上还沾着暗红的土壤小粒,失去生命活力的躯体无力地平躺在手术台上。

“总有一天,你我也会躺在这里。有什么好哭的。这就是战争。”我缓缓说道。

“他是为掩护我死的,是我害死他的!”黄彪痛苦地抱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