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一章(第6/7页)

“小朱刚结婚,被我拖在这里,几个月没回家了。”

“话说得真软和。”程果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他不是刑警队的弟兄,我不能来硬的。”

“我跟儿子是你刑警队的弟兄吗?”她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不敢接茬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程果说:“结婚你没有婚假,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外地。家我一个人撑着,儿子我一个人带,兄弟够硬吧?”

“这些事非得每年翻出来晒吗?”我问。

“哪年过年,你让我痛快了?”她反问我。

她的话叫我觉得理短,把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程果怒气未消:“既然给你惯下这个毛病了,也不指望你改,自由发挥,展翅飞翔吧。爱跟谁过年就跟谁过去,我带儿子去姥姥家。”

“你妈不是在你姐家吗?”我傻呵呵地问。

程果朝我两眼一翻:“对呀,我去威海过年,怎么了?”

说完她解下围裙摔在台子上,转身出去了。

三千四百公里以外的岩辉城,冬雨绵绵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小巷里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沁润得湿漉光滑。岩辉城的过年气氛很是浓烈,沿街的住户敞着门,路人稍一侧头就能看见,房间里的人,在制作老婆饼、麻生糕、金钱饼、炒米糕。

邓立钢一行四人,在这座城市里,刚完成了一桩绑架案,各负其责,在做收尾工作。吉大顺手里拎着两个黑色的鼓鼓囊囊的塑料口袋,从小巷里溜溜达达地走了出来。小巷很长,岔路很多,小巷两边开着各种商铺。吉大顺走到一家骨头馆门口,他把一只塑料口袋里的骨头,倒在门外的骨头堆上,用脚搅合了一下拌匀了,转身离开。石毕从小巷的另一头走出来,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里也拿着一个黑色的塑料口袋。他低着头慢悠悠地拐进岔道。小巷深处,美发店门口的红白蓝三色灯旋转着,店门敞开着,门口排队的长椅上坐满了等待烫头发的女人。美发店的小工把剪下来的碎头发扫到门外,堆在碎发堆里。石毕走过来,很自然地把一个黑塑料口袋,挂在门口的扫把上。没有人注意他的来去。走出去很远,他回头看。看见收头发的走到店门口,跟店老板打招呼。他把门口堆着的碎发,扫进一个口袋里,转身要走的时候,发现了门口扫把上面挂着的那个黑色塑料袋。看到店老板没注意,他悄悄摘下来打开看。袋子里装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收头发的人暗中窃喜,急忙塞回口袋,拎着回收的碎头发溜走了。

邓立钢从街上回来,一眼瞥见马路对面,吉大顺拎着塑料袋,跟着一辆拉垃圾的卡车走。邓立钢立刻明白这小子想干什么,他站下脚,盯着他看。垃圾车停住,司机下来,把路边的垃圾桶装上车。汽车缓慢开动,吉大顺快走几步,把手里的垃圾袋子,扔到车顶上。垃圾车开动,黑色垃圾袋站立不稳,滚落下来。吉大顺捡起来,追上车,重新扔了上去。他拍拍手上的土,没事人似地走了。

邓立钢在心里骂了一声,跑起来追车,垃圾车隔在中间,吉大顺没有看到他。

垃圾车加快了速度,邓立钢一脚踹开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跳上去撅着屁股,玩命追前面的垃圾车。邓立钢一边蹬自行车车,一边盯着垃圾车顶上的那个黑色塑料袋。垃圾车拐弯的时候,塑料袋摇晃两下,从垃圾车上掉下来。黑色塑料袋在马路上弹了几下,滚到了路边。邓立钢跳下自行车,捡起那个塑料袋,头也不回地走了。自行车躺在路边,车轱辘缓慢地转了几下停下来。

石毕在做最后一道工序,他戴着胶皮手套,往墙壁的瓷砖上喷消毒液,浴缸和地面已经收拾利索。他点着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走出了卫生间。宋红玉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吉大顺走进厨房,看她做饭。

吉大顺说:“我刚才在街上走了一圈,打听过了,这个地方过年,桌上要有年糕,红糟鸡,鱼丸、肉燕。年夜饭第一筷子要夹皇帝菜,就是菠菜。红糟鸡汤泡的面线上面,加两个鸡蛋叫太平面,是保平安的。要不,咱也弄一个?”

邓立钢黑着脸进来,他一把揪住吉大顺的脖领子,把他从厨房里拽了出去。宋红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跟了出去。客厅的地上,扔着一个圆鼓鼓的黑色塑料袋,吉大顺顿时明白东窗事发了,耷拉着脑袋一声不敢吭。

邓立钢压低声音骂道:“一尺的脑袋,硬从半尺的洞里钻出来,我再牛逼,都没有你狗日的豁得出来。整个的人头骨往垃圾车上扔,你想要老子的命吗?”

吉大顺刚嘟囔了一句:“我觉得……”

邓立钢一个嘴巴子扇过去,吉大顺撞在墙上。邓立钢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吉大顺两手捂着肋骨跌坐在地上。

石毕走过来,拎起那个黑色塑料袋说:“我去处理吧。”

“他的活,让他干!”邓立钢的口气很硬。

石毕看了一眼吉大顺说:“他的肋骨可能折了。”

“只要还喘气,他就得把拉的屎给我铲干净了。”邓立钢寸土不让。

吉大顺挣扎着爬起来,一只手捂着肋骨,一只手接过了黑塑料袋,进卫生间去了。

石毕说:“这一脚踹得有点狠了。”

邓立钢骂道:“踹他是轻的,我他妈的真想把他的天灵盖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人脑子,还是猪脑花。”

除夕夜转眼就到了,我出差回来,没有进家,直接去技侦那里,陪小朱熬年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能因为老婆跟我冷战就认怂。小朱百无聊赖地翻着公安杂志。看见我拎着一个大帆布兜子进来,眼睛顿时亮了。

“嘿,你还真来了!”

“男子汉大豆腐,说话必须算话。”我跟他开玩笑。

小朱说:“刚才,我媳妇摔了我的电话。”

“理解,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打开帆布包,从里面拿出来几个方便盒,里面装着几样卤菜,和一瓶白酒。

“嫂子咋放你出来的?”

“简单,她带儿子去威海了。”

小朱点点头,我找出来两个纸杯,往里面倒酒。

“我媳妇有格局,在这种事上不太像女人。”

小朱喝了一口酒,等着我往下说。

我伸出四根手指“四岁的时候,我俩在托儿所睡过一张床。”

“这么小就同居了?”

“这种关系,你说铁不铁?”

我笑着起身打开电视机,中央台正在播新闻联播。有人敲门,小朱起身开门。程果和彭程拎着大包小件站在门口。小朱不认识这娘俩,愣在那里。这个瞬间我脑袋里也出现了空白。

程果对儿子说:“彭程,叫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