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二章(第2/7页)
他说:“你可来了,你终于来了。啥话也别对我说,你对我闺女说。”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刘亮把我领到香椿树下,指着树下的小坟包说:“两个闺女都在这里埋着,你说吧,她们听得见。”
我说:“我开会路过这里,过来看看你。”
刘亮眼睛里的亮光熄灭了,他嘴唇哆嗦着说:“两年过去了,我闺女眼巴巴地在树下等着,你连一点希望都不给她?”
我的眼睛,在那个小坟包停留了片刻,说:“我去看看大嫂。”
刘亮领我进了屋,房间里杂乱不堪,刘亮的媳妇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看见进来人,立刻把脸转过去冲着墙。
刘亮说:“新源她妈知道,闺女连尸首都被剁碎了。一下就疯了,动不动就往护城河里跑,守着她,我连班都上不了,去年我也生了一场大病,在家躺了四个月。要不是惦记着老伴没人管,惦记着闺女的仇还没报,我真想两眼一闭就那么去了。”
我无比内疚,坐在他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刘亮知道女儿的案子,为其他案子让路暂停了,气得眼前一阵发黑,瘦骨嶙峋的手,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是白扯,起身把带来的熟食和点心拿出来。
“有盘子吗?”我问。
刘亮指了一下厨房,我拎着熟食进厨房。厨房里冷锅冷灶,水池里堆着没有洗的盘子和碗。我挽起袖子刷碗洗盘子,刘亮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听着身后的动静。
翻橱柜,我找到了一把挂面,墙角有几颗土豆和一颗白菜。我切菜炝锅,等待锅里水开的时候,随手把厨房打扫了一遍。
一瓶白酒、一盘猪头肉、一盘香肠、一盘酱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炝炒土豆丝、一盘醋溜白菜,四冷两热端上了桌。外加一盆,上面漂着葱花的热汤面。
三个人坐在桌边吃饭,刘亮的媳妇吃得狼吞虎咽,刘亮看着老婆的吃相,不由眼圈一阵泛红。
他说:“自从得这个毛病,她就再也没进过厨房。家里存款加上外面借的钱,都给了绑票的,闺女没救回来,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这两年我们老两口馒头、烧饼就咸菜,就是这么吃过来的。
我没有说话,给刘亮满上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闷头碰杯,一饮而尽。刘亮拿起酒杯给我满酒,我伸手盖住酒杯说:“我的酒量就这么多,再喝就砸了。”
刘亮也不勉强我,自斟自饮。刘亮媳妇吃饱了,碗一推,回到床上,脸朝墙睡了。
三杯闷酒下肚,刘亮说:“我们两口子的身体状况,你也看到了。你给我句实话,我还能熬到罪犯落网那一天吗?”
我说:“我现在被调到其他部门工作。再有想法,再有劲也使不出来了。这么着,我给你出个主意。”
刘亮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盯着我:“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我说:“你逐级上告,告雪城公安局不作为。”
刘亮一怔,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我说:“记住,告雪城公安局的同时,必须连我一起告了。”
刘亮:“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能昧着良心。”
“现在这罪犯还在社会上为非作歹,不一条道跑到黑,把他们抓捕归案,警察我算白当了。为破这个案子,我做了大量工作。这个案子目标明确,证据确凿,就这样放弃了,我心不甘。”我说。
“告了你以后呢?”刘亮问得很谨慎。
我说:“案子会重新审理,任务有可能会重新交到我的手上。”
刘亮拿起酒瓶,给我的杯子里满酒,他说:“最后一杯,你喝了我就照你的话去做。”
两人碰杯,我喝干了杯里的酒,起身走了。
第二天,刘亮安顿好老婆,开始了艰辛地逐级上告,这期间,他没有跟我联络。
外协工作很清闲,我把扔了几年的空手道捡起来了,我要求教练严格训练我。
教练要我在二十分钟内,完成3200米跑步。50个拳卧撑,50个抬腿卷腹,50个深蹲跳。我咬着牙完成了。教练要我做左右直拳,左直右勾,右直左勾,左直右回旋击打,右直左回旋击打。前回踢接前踢,前回踢接膝击接勾拳。一套训练下来,我几次想打退堂鼓,明白这不是我的性格,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教练要我跟他过手,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把我扛上肩,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爬起来,才发现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教练说:“我的进攻,你一次都没有防下来。你不应该单纯的格挡和提膝防守,应该配合步法,移动起来才对。”
我气喘吁吁地点着头。
“还来吗?”教练问。
“来!”我的语气十分坚定。
教练笑了:“你这个人真不怕输啊。”
我说:“输是我必须习惯的东西。”
是啊,一个人输都不怕,他还能怕什么?教练把我摔得七荤八素的。挫败感激起了我的斗志,我越疯狂,教练摔我摔得越狠。
周身疼得不能碰,我像被倒空了口袋,瘫在沙发上。程果做熟了饭,硬把我拉到饭桌旁边。春饼卷豆芽,韭菜炒鸡蛋,鱼香肉丝,色香味全方位调动起来我的胃口,程果卷好饼递给儿子,又卷了一张饼递给了我。
“新局长上任了?”她问。
我“嗯”了一声,埋头吃饼。
“有啥动静?”她又问。
我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他先点哪一把了。”
新局长姓姜,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他上任的第一天,就把我叫到办公室,招呼我坐下后,直奔主题。他说:“1103大案受害者的家属刘亮,把雪城公安局告了。”
“我不在刑警大队了。”我装傻。
“第二被告就是你!”局长提醒他。
“那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好好给你掰扯掰扯。”
“破案的整个过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省厅下了文,恶性案件,责任重大,责成我们重新审理。”
“罪犯凶狠狡猾,手段残忍,性质恶劣,如果我们破不了案,无法面对被害人家属,更无法跟人们群众交待。”
“说说你的想法。”姜局长的态度很诚恳。
“当初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被害人家属告我不作为,一点错都没有。事已至此,我不讲客观原因,调我回刑警大队,让我继续接手这个案子。我要用我的一嘴牙,死死咬住罪犯。”
“你有几成的把握?”局长问。
我说:“没有百分比,只有一句话。没有相信的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我被一纸调令调回刑警大队。刑警大队的那帮哥们儿,别提多开心了,杨博扳着我的肩膀头说:“你回刑警大队,就欠了弟兄们一顿,升职大队长又欠了我们一顿。两顿并罚,让嫂子给我们开一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