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七章(第3/5页)
“看中什么了?”杜仲的语气亲情温和。
甄珍没有说话。
杜仲觉得诧异,抬头看她。
甄珍微笑着看他。
杜仲不敢认:“你是……”
甄珍点点头:“我是。”
杜仲的眼睛立刻亮了:“甄珍吗?”
甄珍微笑着点头:“是我。”
“这可太稀罕了!你什么时候回雪城的?”杜仲笑得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
甄珍问:“你知道我离开雪城了?”
杜仲说:“你妈来这里找过我,是你那个同学告诉她的。你们家搬到外地去,也是你那个同学告诉我的。你跟她有联系吗?”
甄珍摇头:“这艘船是你做的?”
杜仲点点头。
“做了多长时间?”
“三年。上学的时候,学过一篇古文《核舟记》,我就有一个想法,也做这么一艘船。”
甄珍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个,被揉搓得油光锃亮的核桃。
“还记得这个吗?”
杜仲过来核桃看:“刀工这么幼稚,你还留着?”
“一直在我的口袋里揣着。”
杜仲想了想:“7年了。”
“是。”
“你在哪上班?”
“公安局。”
杜仲吃了一惊,手机响了,他接电话:“嗯,什么?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跟甄珍说了声:“对不起,我儿子发高烧。”
他关店铺门,跑出去了,跑了几步又跑回来。
“有事一定来这儿找我。”
甄珍看着他乘坐的电梯升了上去。
她把那颗核桃,重新放回到衣服口袋里,从那以后,她不再去那家店,也不再去看那艘邮轮了。
邓立钢和石毕,最终被判了死刑,宋红玉被判了无期徒刑。邓立钢、石毕、宋红玉不停地上诉,上诉被驳回。他们往更高级别的司法部门上诉。再驳回,折腾了整整五年,最终维持原判。石毕在监狱里吃了睡,睡了吃,养得圆润白胖,面容慈祥。接到判决书,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我活着就是行尸走肉,吃,浪费粮食,睡,浪费地方。早点掐了我这口气,与己与人都方便了。
我问他:“记者要采访你,你接受吗?”
石毕摇头说:“对不起,我就不接受采访了。活到这个份上,还有啥好说的?真的没啥说的了,拿我的人生经历,好好给后人提个醒吧。”
“有啥跟我说的吗?”我问。
石毕看着我笑了:“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五年前没有抓住我,我还会作案,幸好被你们抓了,消除了这个隐患。”
“上诉再次被驳回了,你有什么想法?”
“已经多活了五年,不能再贪得无厌了。我这人,看中尊严。经历得多了,心理素质也够用,我会平静对待。”
“不想见什么人吗?”
石毕摇头:“我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
宋红玉的反应非常激烈,她困兽一样吼叫着,在牢房里徘徊着,用拳头敲打着墙壁,用脑袋撞墙。
邓立钢接到最后的判决,呆坐在监舍里一言不发。他的性格,管教用了五年的时间,都没有摸透。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邓立钢他们被捕的那天,是2011年11月3号,执行死刑的日期定在2016年的11月3号。我说过三这个数字是邓立钢的吉祥数字,还真的应了。
死刑执行的前一天,黄老琪代表家属,去监牢见邓立钢最后一面。五年的牢狱生活,捂白了邓立钢的皮肤,他毛发乌黑,没有一根白头发。黄老琪打开熟食的包装让他吃。他吃了,完全没有我审他的时候,吃得那么嚣张。
他跟黄老琪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冤枉!”
黄老琪抬起眼睛看着他:“你有啥冤枉的?你是我表弟,从小我看你长大。你不是一个善茬子。从嘴到手,你哪样亏都不吃。冤枉这个词,真不是给你准备的。你说你杀了那么多人,够政府枪毙你多少次了?才判你一回死刑。你还吵吵啥?”
邓立钢低下头,不说话了。
黄老琪:“我这么说,你心里不好受吧?”
邓立钢用手背,在眼睛处抹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哥,这是咱俩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你说我能好受吗?”
“你在里面没受罪,你妈月月两千三千的,让我给你往大账上存钱。”
“我不能给我妈尽孝了。”
“你妈是我亲姨,我不能不管她。”
邓立钢吃不下去了,他放下了手里的红肠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足疗馆的走廊里走,彭兆林拿枪追我,我拼命往外跑。我跑到哪儿,那里的栅板就拉下来,四周全都黑了。一丝光亮都没了。地面突然软了,我站都站不住。下面有吸力使劲往下拽我。我被活活憋醒了。你说,这个梦是不是预示着天塌地陷?”
黄老琪叹了一口气说:“兄弟,明天就是你的大限,还用预示吗?”
狱警进来说:“时间到了。”
黄老琪站起身:“明天我过来送你。”
邓立钢语气中没有了波澜,他一脸肃穆:“哥,你也走好。以后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黄老琪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他说:“明天稳当点走,看着前面的路。
邓立钢冲他点了一下头。
晚上记者采访,邓立钢拒不接受,他的态度非常强硬。
得知邓立钢第二天要被执行死刑了,女监的管教,找两个人看着宋红玉。宋红玉走到哪,她们跟到哪儿。宋红玉从她们反常的举动里,猜出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她问管教:“是不是,邓立钢要被执行了?”
管教看着她不回答。
“上诉被驳回了,执行是早晚的事,你不用瞒我。是就点一下头,夫妻一场,让我祭奠一下他。”宋红玉说。
管教安慰她:“不要多想,好好干你的活。”
监视里,女犯们个自干着手里的活,只有宋红玉泥胎似的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的一只手在铺上反复写着一个囚字。她自言自语:“为啥把“人”字放在四堵墙里?”
她喊了起来:“我不要在四堵墙里!我要出去!”
管教进来,要她住口。宋红玉两眼通红,不再叫喊。
夜深了,邓立钢看着那张打印出来的儿子的照片。眼圈红了,他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舍头坐在铺上,用扑克牌给自己算命,牌一张一张翻过来,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展开。
她说:“大吉大利,我马上就要出去了!”
女嫌犯立刻围上来,让她帮忙给自己算算。
宋红玉披头散发地缩在角落里,无声地哭起来。女犯劝她:“想开点,别折磨自己。”
宋红玉心里的愤懑发泄不出来,拿起来监舍发的笔记本,一页纸一页纸撕下来,又一条一条撕碎。女诈骗犯受不了撕纸的声音,叫道:“你能不能不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