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的解药(第2/3页)

有人说,这都是那二十二年前来到此地的镇水都尉一人的手笔。

九皋古来便是“无主之城”,凭空调来的将军未必能在此处讨到便宜,可那镇水都尉当真担得起“镇水”二字,到了九皋后便几乎从未离开过这座城池,只花了三年时间便清理了内外河道、又花五年时间重修水利、修补堤坝,令九皋自那以后再无水患,城中上下无不对其感佩折服。

不久之后,这镇水都尉便亲自定下了城防的规矩,又新修了瓮城、马面、箭楼等等,九皋无战事,这些防御工事虽从未启用过、维系得也一年不如一年,但因为当时修筑时颇下了一番功夫,所以如今看着也还算颇有些震慑力。

一晃多年过去,龙枢一带虽再无烽火燃起,这城防的规矩却是刻入骨髓之中了,即便有些繁琐,岁岁年年地这么坚持过来,倒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这习惯,对深夜守城墙的士兵来说,委实有些折磨人。

墙垛后,守夜的年轻士兵对着夜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换上这丑时初的岗没多久,整个人已经有些昏昏欲睡。都怪昨日贪那几杯酒,少睡了半个时辰,眼下便有些顶不住了。

燃烧的火把发出规律的哔啵声,眼皮子打架间,他似乎感觉到有阵凉风迎面吹拂而过,舒服得令人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脑瓜子后响起。

“要睡回家睡去。”

说话的是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兵,守夜的年轻士兵从瞌睡中惊醒、瞥了对方一眼,直起的脖子又缩回去些、声音倒是响亮。

“支棱着呢!您瞧错了。”

老兵瞥他一眼,没再同他计较,弯着身子、沉默地走远了。

他方才走远些,年轻士兵立即塌下肩膀来,扭着眉毛和同伴低声抱怨道。

“还以为自己在黑月军呢,占着个戍门卫的位子就成天对我们大呼小叫的。”

他那同伴显然知他是个什么货色,笑着啐他一口。

“老谭职责所在,管你没商量。你当人人都似你这般懒散,一晚上还不得放进好几个贼子。”

年轻士兵靠在城垛上,隔着布甲蹭了蹭出汗的背,闻言不禁哼了哼。

“这是九皋,你当是那赣庾城呢?蹬两步便上去了!”

不远处另一名士兵耳朵尖听见了。他就是赣庾人,当即有些不满。

“赣庾怎么了?人家离青重山近得多,便是城墙矮些又有何妨?”

那倒是。谁不知道那青重山书院虽在山野之中,可却是名副其实的“朝中重地”,都城权贵之后没有哪个不挤破脑袋只为进去读上几年书,家中为此明里暗里地盯着,恨不能将那旁边的昆墟门整个搬过去,只求绝对的踏实安稳。若说这世上哪里最安全,青重山怕是只会排在都城之后。

这权贵人家孩子的命是真金贵啊,同普通人家可不是一回事呢。

众人都晓得这道理,心中又有些酸,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中竟传来那老兵老谭的咳嗽声。

他咳了几下,随即哑着嗓子道。

“知足吧,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没人惦记着,才能长久。”

一众士兵当即不说话了,一个个内心却有些忐忑,不知那神出鬼没的老谭究竟是何时走回来的,又是否听到了些不该听的。

而此时的九皋城城墙墙内,一道人影已借着夜色翻墙而下、隐入高低错落的屋瓦之间。

李樵对自己方才听到的信息有些不以为意。

那邱偃确实有些军事天赋,只是这天赋用来对抗千军万马正好,用来对付他这样的江湖客却是不适用了。

他是这江湖水中的一尾游鱼,寻到一点缝隙和破绽便能钻进钻出。而这九皋城墙修得再坚实,也还是要靠人来守着,而有人的地方便有可能露出破绽,只要耐心总会等到机会。

不过自那邱家长子归来之后,几个城门的守备都换了人,想要不着痕迹地在入夜后翻墙入城,即便是他这样精于轻功的高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尤其是对眼下的他来说。

他从西葑门附近的城墙进入城中,一边躲避夜巡的士兵、一边穿行过大半个九皋城来到城东之后,整个人已被冷汗浸透了。

理智告诉他,今夜不该在外走动,而是应当寻个庇身之所好好躲藏一晚。

但不知为何,他的本能却令他失去了控制,他的内心深处像是烧起了一把火一般,怎么扑也扑不灭,疯狂驱使着他去到她身边。

他不想独自在那破败的牛棚待到天明,更不想回到果然居去听那废柴打呼的声音。

此时此刻,他只想见她。如果她不来,他就去找她。

似乎只有见到她,他体内那种毒发后的痛苦与空虚才能得到缓解。

他先去了那樊统的郡守府衙,探寻一遍无果后,便直奔邱陵的府院而去。

督护府院内寂静无声,府外的街巷里倒是有几个守夜的衙役提着油灯晃晃悠悠地走过,浑身上下真是哪里都是破绽。

这样的守备,莫说顶尖的刺客,就是身手好些的江洋大盗恐怕也能出入自如吧?这邱陵到底是如何做事的?入夜后竟如此懈怠。

李樵皱了皱眉,沿着屋脊潜入后院之中。

院内黑漆漆的一片,连长明的火把也瞧不见,唯有两间房内隐约透出些火光,一间是那日他闯入过的邱陵的房间,另一间则在偏院的一个角落。

李樵只停顿了片刻,便调转脚步向角落的房间而去。

阴面的屋瓦生着一层厚厚的绿苔,踏上去滑腻不堪,少年的脚步落在其间却似走在平地上一般。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那间房的正上方,准备翻身而下的前一刻,整个人却又突然顿住。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和颈间的冷汗,又捋了捋因挣扎而凌乱的头发,犹豫片刻后,缓缓缩回了屋顶上。

他盯着脚下的瓦片瞧了一会,挑了一块轻轻掀开一角。

屋内有些潮热的空气从瓦缝中溢出一点。轻轻抽动鼻子,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薄荷香气,淡淡地、若有若无地从下面的房间中飘上来,不过片刻间便又消失在夜风中。

他小心放下那块瓦,起身又往前走了几步,随后重新挑选了一块瓦、慢慢揭开。

微弱的油灯光线从瓦下透出来,他透过那小小的方寸之窗,终于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在他的正下方,安静地坐在一张凌乱的桌案前,后背因为专注而微微塌着、脖子也伏得很低。每过一段时间,她就要抬手锤一锤自己的肩膀,然后继续趴回案子上,全神贯注在那一堆纸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