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青刀(第2/3页)

“银桂坊的绣品,一尺便要熬瞎一个绣娘的眼睛,怎可随意掷在地上?”

那小贼吓了一跳,转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坐在木轮椅上的男子,眼上蒙着布巾,离他不过两三步远的距离。

他飞快观察了一下,随即故技重施、仗着身形灵活,便想从对方身旁走脱。

他是看准了那人是个瞎子又腿脚不便利,谁知却被抓个正着,手中金银散落一地。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只苍白泛青、骨节嶙峋的手便已死死扣在他手腕上,他感觉到那股可怕的力量正一点点锁紧,仿佛下一刻便要扭断他的骨头。

他咬着牙,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吃痛叫出声来。

而在他出声的一瞬间,那人便松开了他的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下意识便要起身再逃走,可一抬头却发现身旁站了两个面无表情的方脸大汉,生得是一模一样的严肃可怖。

那瞎眼的男子随即凑近了他。

对方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就连刺鼻的熏香也遮不住。

“不过是些碎银,我送你便是。但你要去帮我办件事,如何?”

那偷儿愣了愣,随即眼珠子乱转地点了点头。

银子到手,对方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了,到时候他只要脚底抹油偷偷溜走,在城中寻个地方好好吃上一顿……

“事情办妥,再来拿银子。”那人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用那双蒙了布的眼睛盯着他,“你既然答应了,便要做到。若是做不到,我的人自然会找到你。”

偷儿一抖,只得继续点点头。

那瞎眼的男子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那偷儿,随后又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些什么,那偷儿点点头,转身向人群嘈杂处跑去。

一旁的汤吴冷冷看着,半晌才有些忿忿地开口道。

“公子该废了他一只手。”

公子琰轻轻叹息,那双枯败的手隔空张开又收拢,动作僵硬而滞缓。

“何必呢?他也只是讨生活罢了。何况这四海之内,偷东西的手又何止这一双。废掉一只、还会有千万只。吃不饱、穿不暖又无人管教,任何一双勤劳能干的手都有可能变成杀人偷盗的手。”

汤吴一顿,面上升起些愧色,俯首道。

“公子说得对,汤吴受教了。”

他话音未落,却见公子琰已将散落在一旁的金银尽数放进那绣工精美的荷包中,随后将那荷包沾上的灰尘草屑一一拂去,才将东西转递给他。

“一会寻个机会将东西还给那位小姐吧。”

汤吴一愣,半晌才怔怔接过。

他家公子最是温柔,明明生着一双可以拧断习武之人脖子的手,却能将灰尘从发丝般细软的绣线中挑出来。

他家公子也最是心狠,一早定下的原则半分也不会退让,要用破灭的希望去惩罚那贪婪之人。

不远处,那偷儿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之中,再难寻踪迹。

那汤吴身旁的另一名汉子突然开口问道。

“那小子当真会听从差遣吗?”

汤吴轻瞥一眼自己的孪生兄弟。

“方才你不是都瞧见了吗?公子雷霆手段,他哪里敢再耍花样?”

汤越闻言却摇摇头。

“我说的不是他,是清平道的那一个。”

汤吴这才回过神来,犹疑片刻过后亦有所担忧。

“此番狄墨亲自前来,届时琼壶岛内外必定高手云集。就算他曾在庄中数载、能猜透狄墨的诡计,只怕也过不了李苦泉那一关。”

“他会去的。”公子琰的声音疲惫却坚定,藏在布巾下的那双眼转动着,“那是他师父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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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舫前,盘踞了一上午的贵客们大都已经散去,剩下的三三两两聚在岸边,正同那些船家们低声商议着些什么。

那是钱多又胆大的好奇之人,不满足于方才的“隔岸观火”,在那些船家的一力撺掇下,也起了乘船去那琼壶岛上看一看的念头。

几笔生意谈妥,船家们收了到了订银,一个个都有底气了起来,开始就近张罗着人手。

在这里招工不比城里,城中正经活计大都要一月起结,店家或船家都是城里的熟面孔,两方就算谈些工钱的事也都尽量还顾着些体面。而这城郊日结的活计往往都是最苦最脏的,出力气的只想做完一日工后拿钱走人,不管做的是不是偏门生意,而东家也只管使唤派活,向来不会探究来干活之人的底细。

几艘大船的船主深谙其道,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买卖了,几嗓子便将等工的人揽了大半过去。余下的人便在那些三两成群的小船中观望着,一边立着耳朵偷听别家谈下的价钱,一边在心中默念着讨价还价的口水词。

一直沉默躲在角落的少年静静看着,待人群渐渐散开来才随之缓缓移动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混迹于这样的人群之中了。与这些伺机分食掠夺的鹫相比,那处小村庄里的人就是温驯而迟缓的羊。

然而讽刺的是,他只有藏身于这样的人群中时,才会感到游刃有余和安心。

他模样生得好、瞧着也乖顺,很快便有人招呼他过去,但他并不会次次都有所回应,要先观察那船家和他拉到的主顾,若是觉得有所不妥,便跟着人群低头走开。

不知是否是因为今年的赏剑大会格外隆重,今日这璃心湖畔旁也格外纷杂,他接连审视了三四拨人,才在一艘有些破旧的商船前停下脚步。

船主精明得很,用不着边的赏钱想将他套牢,一会说同他一起跑船能习得本领,一会又说好高骛远不如踏实干活。他看得明白对方那点算盘却也并不在意,反正他只是“借船一用”,并不是真的要图这点工钱。

碎嘴的船主仍在不遗余力地空口画着大饼,李樵低头应和着,偶尔抬眸瞥向不远处日光下荡漾的湖面,水光轻柔似薄纱,他却连凝视片刻都做不到、很快便收回目光。

从踏上着璃心湖地界后,他便常有种错觉:今年这开在水中的赏剑大会,似乎就是为了对付他这样的人而特意设计的。

然而天下第一庄庄主现身,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脚下这条看不到头的逃亡之路似乎终于分出了岔路,一条通向终结这一切的机会,另一条则通向他自己的终结。

他做梦都想杀了那个人,可事到临头却又觉得每一步都迈得如此艰难。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人立在黑暗中微笑看着他的样子,那微笑是一种笃定,笃定他甚至不敢跨过这些波澜、举刀指向对方。

他也曾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幻想狄墨早已将他彻底遗忘了。但他又清楚地知晓每一个叛离山庄之人的下场,因为他曾亲手终结那些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