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阋墙(第2/4页)

“兄长可有想过,秦姑娘先前与你素不相识,她那样一个小心谨慎之人,为何从一开始便对你那般信任?深陷泥潭之时想要去求助的第一个人不是旁人,而是你?当真只是因为你那断玉君的名号吗?”

邱陵面色如常,似乎对许秋迟突然提起秦九叶并不感到惊讶,回应时显然对这一切早有答案。

“她是个细心敏锐之人,懂得于乱相中辨出虚实、混沌里分出清浊。她会信任我,不是因为我是怎样的人,而是因为她是怎样的人。你能有此一问,应当已试着拉拢过她了。她不与你为伍也是常理,你不必为此感到挫败。”

谁说他这位兄长木讷不通人情?平日里分明只是懒得“通情达理”,此刻尖锐起来亦是戳人得很,简直令人招架不住。

许秋迟笑着啧啧嘴,倒似是不甚在意对方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只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这件事尚未有定论,兄长不必着急。何况我倒是觉得,她有时迟钝得很。”

相见便分外眼红,开口便针锋相对。如此下去,何时才能步入正题?

邱陵抬眼轻瞥一眼对方,终于决定暂且退开一步。

“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我今夜特意寻你过来,是想同你好好聊一聊。我备了你爱喝的莲香茶,一同饮几杯吧。”

他说完这一句便沉默下来,只摆弄着案上的茶具,将那新焙好的茶饼小心分入紫砂壶中。

莲香是九皋特有的一种茶,虽不算名贵,但老少咸宜,寻常人家也喝得起,滚水入壶便可闻见扑鼻香气,唯独茶饼密实坚硬、不好碾碎,分入盏中时需得格外留意。

邱陵指尖一抖,细碎茶叶从盏中飞出些许,他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许秋迟眼眸低垂,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那桌上的东西。

“兄长有所不知,我这人如今喝酒更多些,入口的佳酿也有诸多讲究,喝不惯是常有的事。至于这莲香茶,更是很多年不饮了。”

年轻督护的手停在原地片刻,最终还是继续将茶分好。

他又何尝不是变了口味、早已不熟悉家乡味道?

在外行军艰苦,兵卒多饮烈酒聊以慰藉,就算得空饮茶也大都会煮些姜盐茶来喝,有时一壶茶煮上百沸也是常事,根本无心去分辨其中味道。

细细想来,他甚至记不清上一次亲自煎茶来喝是什么时候了,手法生疏些也是难免。

“喝酒的机会多,喝茶的机会少。既是如此,今夜便多饮几杯吧。”

他话音落地,对面的人却迟迟再未开口。

夜越深,船舱中就越热闹。船舱中越热闹,便越衬得这隔间内安静得令人发冷。

直到炭炉上的铜壶已开始滋滋作响,坐在桌案另一边的锦衣少爷才终于笑着说道。

“莲香鱼肥,鸟雀出巢,我记得当初兄长离家的时候,也是眼下这个季节呢。不过时过境迁,兄长在外历练多年,想必已不记得这些旧事了。”他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语气中随即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讥讽,“你我都是一家人,何须到这江湖嘈杂之地谈家事?还是说兄长今夜现身也是为查案而来,宁可与我在这办案现场偶遇一番,也不愿同我一起在府团聚?”

空气一时凝滞,炭火升起的高温在其中搅动起波纹。

年轻督护沉默许久才简短说道。

“并非是我不愿回去……”

他的声音中有种不难察觉的隐忍,这种隐忍在他素来硬朗作风的衬托下更显为难,便是寻常人见了都要心生不忍,可他这位向来最通晓人情的亲弟弟却仿佛瞎了眼一般,不仅毫不在意,反而斜倚在窗旁,表情有些恶劣地摊开手道。

“我知晓兄长有苦衷。只可惜你离家那年我不过才十一岁。十一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又能理解什么呢?兄长是否太高看了我?你我之间,还是省些欲说还休、吃酒喝茶的把戏,直来直去便好。”

两人对话中,若一人自始至终带着情绪,除非一方忍让,那这对话便很难再继续下去。

邱陵深吸一口气,再次选择忍让。

“好,今日不谈以前的事,我有关于案子的事要问你。”

许秋迟抬眼望去,眼底有了然、也有冷意。

这才对,若非对方有公事不得不找他询问,又怎会亲自到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来请他喝茶?

两人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有什么东西就藏在暗处、等待着一触即发。

邱陵深吸一口气,终于擂响了两人之间的第一轮鼓点。

“听风堂遭心俞夜袭的那晚,你丑时将尽才回到府里,马车车轮上粘的是城南河堤细柳树下的青泥。所以当晚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要和我说你三更半夜不遵守宵禁,只是为了去河边夜会佳人。”

战鼓鸣响,声音直直穿过交战区、正中敌方要害。

锦衣少爷收了那把腰扇,姿势虽然还是那般懒散,但说出口的话显然已做好了应战准备。

“原来如此,兄长要审我,又怕我当真有些什么,不好同身边人交待,这才寻了个机会用办案当借口、私下在这船上会我。若我当真犯了错,兄长是会大义灭亲教人将我关入那府衙地牢之中,还是会徇私舞弊、玷污断玉君的清廉名号包庇自家兄弟?”

反击就这么接踵而至,锐利的箭簇上仿佛淬了毒,显然不打算留什么余地。

年轻督护那张玉般清冷的脸少见地染上几分怒色。他动用了极大的心力才压制住了那股涌动的情绪,让沉默取代自己的失控。

铜壶发出刺耳鸣叫,滚烫的水汽翻涌而出,又被夜风带走,飘散在湖面上。

许久,许秋迟伸出手将那铜壶提起,随后不紧不慢地用那滚开的水准确将那杯盏中的莲香茶点满。

他并没有看那隐忍怒气的兄长,而是自顾自地缓缓开口道。

“不错,那晚守在城中暗巷并截走慈衣针的人就是我。兄长为何总是晚来一步?看来平南将军调教自己人远不如传闻中那样精于拏云握雾,亦或是你在都城待得久了,被什么东西迷了眼,早已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了。”

怒气已转变为失望和痛心,邱陵一把按住对方手中那把铜壶,滚烫的壶壁在他掌心烫红一片,他也浑然未觉。

“你私通要犯,不仅毫无悔意,竟还在此顾左右而言他。身为邱家人,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许秋迟指尖一松,那把铜壶应声落在小几之上,剩下的半壶滚水从壶口溢洒出来,将周围打湿一片。

“兄长就有资格说自己是邱家人吗?自你回城以来已半月有余,你可曾踏进过家门半步?日日宿在城东那处平南将军为你置下的府院里,我看那府院和地牢才是你家,那骑在你脖子上对你发号施令的平南将军才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