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杜鹃啼(第2/3页)

唐慎言手上动作一顿,瞬间收敛神色,一脸严肃地开口道。

“那确实是有些奇怪。”

摸一把桌上的瓜子,唐慎言与面前的少年双双陷入沉思,后巷内一时只闻单调的磕瓜子声。

许久,唐慎言突然顿住,随即一拍大腿。

“我知道了。”

少年连忙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了过来。

唐慎言吐一口瓜子皮,酝酿了半天才低声道。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之法!”

“欲擒故纵?”李樵缓缓将那四个字放在舌尖上品了品,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当下继续追问道,“怎么个欲擒故纵之法?详细说来听听。”

“就比如,她本想向东去,但你说向东、她便偏说向西。再比如她本想要这银子,可你一说要给她、她便又偏不要了。又或者……她本来是欢喜你的,但你越是靠近她便越是远离、引着你去追。”

有什么东西在少年的眼睛深处被点亮了。

“原来如此。”

然而下一刻,唐慎言又缓缓窝回藤椅中,有些随意地补充道。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厌倦了。”

少年脸上的神情立刻便冷下来了。

“我们才相处不过三月,怎会厌倦?”

“厌倦这种事,有早有晚,迟早是要来的。”唐慎言越说越来劲,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很容易厌倦的。朋友间会厌倦、情人间会厌倦、师徒间会厌倦,就连君臣之间也会厌倦。俗话说得好,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除非是一家人,有着斩不断的羁绊与血缘,否则早晚有一日会因为厌倦而散了场的。”

少年的眉眼间似结了一层霜,声音也染上一丝寒意。

“我们就是一家人。”

沐浴在阳光下的唐慎言毫无察觉,半阖着眼反问道。

“当真如此吗?那为何她从未私底下叫过你阿弟,谈起她那处魂牵梦绕的院子的时候,也从未说过要将你安排在何处?”

李樵不说话了。

唐慎言见状,又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你家掌柜没明说过,但我老唐又没瞎眼,自然看得出你们不是真的姐弟。既然非亲非故,时候到了肯定是要分道扬镳的。李小哥一个江湖中人,这种事应当早已看开才对。”

“这点道理,倒还不用你来教我。”少年语气一转,声音中有种没来由的笃定,“我若是不能同她做家人,那旁人也不行。”

唐慎言睁开眼,有些奇怪地望向对方。

“旁人怎会不行?你难道不知晓,这男男女女之间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吗?”

婚嫁?嫁谁?嫁给邱家吗?还是那姓丁的?

李樵的神色变了,紧抿的嘴唇透出一种与那张年轻脸庞不相符的凌厉来。

唐慎言迅速从那张脸上捕捉到了什么,面上带上几分了然。

“原来你并不只是想做她的阿弟啊。”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好似一根尖锐之物,瞬间刺破了少年包裹着幽暗内心、用来粉饰太平充当借口的那层皮,而他的心思便如昨夜微凉的湖水般从中溢出,在阳光下暴露无遗,将成泛滥之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空气一时安静,许久,李樵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不可以吗?”

唐慎言再次合上眼,捧起一旁那豁了口的茶盏轻抿一口。

“你比之督护如何?比之邱家二少爷如何?比之这九皋城中其他正经人家出身的佳郎才俊又如何?若是想不明白这一点,你便赢不了这一局。”

李樵轻哼一声,语带不屑。

“我自然是比他们强的。”

唐慎言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随即深沉地摇了摇头。

“论功夫,你或许确实能比他们强些。可婚嫁之事,从来也不是看这舞刀弄枪的功夫啊。”

“那看什么?”

“看家世、看人品、看学识,看是否门当户对、八字相合,看父母亲眷,看祖上福荫。”唐慎言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总之,双方必得知根知底、坦诚相待,这才有可能迈进一道门槛、睡在一张床上,乃至携手共度一生。”

可这些他都没有。他只有秘密。肮脏的秘密。

少年再次安静下来。

热风吹过,树荫夹杂着光斑在他脸上跳跃着,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道。

“可是人都有秘密。我不信那些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便都能如你所说那般坦坦荡荡。”

唐慎言点点头,并不打算反驳。

“正因为如此,能接受彼此秘密的人,才算得是真正的一家人。又或者,他们能为彼此提供对方所需,倒也是另一种维系关系的方法。只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少年已急急出声打断道。

“不过什么?”

“不过这供需关系中的东西,必须是一些旁人给不了、只有你能给的东西。”唐慎言压低了嗓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而这东西又恰恰是她最想要、最欢喜之物。”

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他却可以做到的事呢?

“我明白了。”

少年许久没有出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多了一股使命必达的气势。

唐慎言一愣,只觉得对方这反应也太快了些、心里头不自觉地有些打鼓,不禁开口问道。

“你明白什么了?”

少年瞥他一眼,缓缓站起身来。

“她此番入江湖之中,不就是想要探寻那秘方之事?邱陵不能做的事我来做,他能做却不愿去做的事我也能做。我会将那些挡在路上的碍事之人一一除尽,再将那秘方的知情者捆了送给她。如此一来,她定会心生欢喜。”

唐慎言心里头的鼓声骤停,整个人几乎呆在原地,半晌才从袖子里拿出那半锭金子递了过去,口中喃喃道。

“这金子你还是拿回去吧,莫要同人说来过我听风堂,更不要说是我老唐给的建议。”

少年当然不会接过,他掸了掸袖口、已准备离开。

“唐掌柜自个留着吧,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

他话音未落,却见唐慎言摩挲着那形状奇怪的金锭子,似是不经意般开口道。

“这金莲子做工实在精巧,就算被掰做两半、以掌力揉搓过,看起来也依旧惹人喜爱。”

少年猛地回过头,眼里的光转瞬间便冷了下来。

“唐掌柜可是上了年岁、眼神不好了?这就是普普通通的半块金锭子而已。”

那窝在藤椅中的江湖说书人似乎并未察觉少年眼中的杀意,仍在太阳下惬意地半阖着眼、嘴里继续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