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沉默黎明(第2/4页)
巨浪落下的一刻,高个子突然猛地一颤。
那是五根冰冷粗糙的手指依次落在他皮肤上的战栗感,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
下一刻,一股可怕的力度穿透他的皮肉递进他的骨头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折断的腕骨在皮下狠狠凸起,然而那股可怕的力度并没有因此消散,他的皮肤像熟透的果皮般绷裂开来,闪着亮光的粘稠血珠爆出,犹如雨洗朱花,邪恶而令人胆寒。
迟来的惨叫声划破雨夜,转瞬间又被潮湿粘稠的空气稀释,归于一片死寂。
哐当一声脆响,高个子手中刀剑已应声落地。
破空声在身后响起,女子头也不回,冷硬粗糙的手指转瞬间已掐上矮个子脆弱的脖子,手指一压、手腕一沉,那人便似被抽了筋的泥鳅般瘫坐在泥水之中。
“婢子年轻的时候做惯了粗活,手劲大了些。两位不会怪我吧?”
因疼痛恐惧而颤抖的两名男子抬起头来,望向女子的眼神像是在看八只手、三个脑袋的怪物。
“今夜风大雨大,两位迷了路、不慎失足,所幸只是摔断了手。”柳裁梧说到此处恰到好处地顿了顿,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来,“若是不小心摔死了,尸身可要天明才会有人发现呢……”
“柳管事。”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少爷突然开口,声音因淋了雨而有些颤抖,语气却很平静,“今夜着实令人疲累,还是早些回府吧。”
被唤醒杀意在那双眼睛中再次沉睡,柳裁梧缓缓收了手,微曲的小指轻轻抬起,谨慎梳理好耳边碎发。
“二少爷说得是,婢子这便带您离开。”
两名杀手在黑暗中沉默着,雨水迷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带人扬长而去。
片刻后,矮个子终于撑着刀站起身来,被羞辱过后的火气令他想要提刀去追,可高个子的声音随即响起。
“你若想死,可别拉上我。”
“可是庄主若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高个子捂着断手站起身来,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我们奉命从东边沿湖岸巡视至此,其间并未发现可疑之人。难道不是吗?”
矮个子闻言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他低头望向高个子那只伤势可怖的手,眼底的不甘和疑虑却并未消散。
“江湖上何时出了一个惯使龙虎爪的高手?为何先前未曾听闻过?”
“龙虎爪?我看你是去那太傅府上待得太久瞎了眼。她腕力过人、掌间能定乾坤,却有意遮掩功法路数。她根本不是习龙虎爪出身的,她修得是掌法。”
“你是说……?”矮个子经对方这一番提点,显然想起了什么,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所想有些荒谬,“可那落砂门前首座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归隐不知所踪了,就连洗珠掌法也未能流入庄中,你定是看走眼了。”
“她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莫说你我二人,就算将今夜岛上巡视的庚字营弟子都叫过来,只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矮个子瑟缩片刻,末了抖落裤腿子上的泥水,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落砂门的首座,如今也不过是个委身于人、听凭差遣的奴婢。她同我们,也没什么分别。”
不止是她,如今这整个江湖中人不都是如此?
什么新秀首徒、一门之主、武学大宗,到最后不还是要困在这拥挤浑浊池水中动弹不得,就连翻一翻身体都做不到?
在这一潭死水的江湖中,谁人都逃不过相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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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夕,琼壶岛上肆虐的风雨渐渐止歇,乌云缓缓散去。
晴雨之间形成了一条界限,此刻那条界限正缓慢移动着,光渐渐重回这片大地,隐没于黑暗中的万物纷纷开始有了轮廓。
一整夜雨水浇透了荒岛东南边的石崖,将那些灰白色的石头洗得发黑发亮,此刻以那石崖为分界,崖上与崖下分别静立着百千来人,好似这荒岛上伫立的一片石碑林,一边是那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下第一庄弟子们,另一边则是一众江湖门派。他们一方面朝湖水,一方面朝山崖,两两相对之处升起一道细烟。那是手指粗细的计时香燃烧的痕迹,远看好似老天甩下的一道墨痕,将这黎明一分为二。
所有人都沉默着,老家伙们站在最前方,既没有向前半步,也没有退缩过分毫,身后是那些神情彷徨的年轻人们。
那些年轻弟子远不如自家师父沉得住气,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眼神却不停瞥向前方,一副踧踖不安的样子。
他们已一动不动地站了半个多时辰,手脚板得难受,心下也煎熬得厉害,不知第多少次暗骂那盗刀贼的可恶,平白连累他们这些无辜之人也要接受搜查、像是成了罪人。他们有心抱怨宣泄,可这黎明前的一刻实在太过安静,对于那些耳力过人的习武者来说,哪怕是一句低声呢喃也能听得真真切切。
那些一字排开的庄中弟子依旧沉默微笑着,像是全然瞧不见他们的焦虑、听不见他们的腹诽,化身墓室中陪葬守陵的泥俑,没有进犯者时就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可一旦有人胆敢闯向前便会顷刻间化身杀人的魔鬼。
令人难耐的压抑情绪越积越重,在那计时香断下第五截香灰的时候,凌霄派弟子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向前一步便要开口说些求和询问的话,却听自家师父狠狠咳嗽一声。
追云已年愈八十、须发尽白,平日里甚少开口,逢人便只笑呵呵地点点头,再看不出当年一人一剑踏上凤尾坡,连杀那圣羽教七十九人的样子。可从方才开始他就好似变了个人,杀气藏在他苍白的须发间,虽只一声咳嗽却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当场便将那弟子吓得缩了回去。
七八步开外负手而立的寒烛师太薄唇紧抿、闻声不由得望向正东,远处渐渐亮起的地平线令她想起多年前北上论剑的那个黎明。她身后已有二三名年轻弟子不堪这肃杀气氛、开始在风中摇摇晃晃起来,她并未回头,手中铁杖抬起、又重重落在地上,那几个弟子当即一个机灵站直了些。
不远处盘着佛珠的空音瞥见这一幕咧嘴笑了。那笑不再是平日里那安静和气的笑,而是笑出了声,如雷声滚滚、震得人耳鼓发颤。当初他与伏虎夜闯溟山梅林石阵时便是这么笑的。
百步开外的天魁门伏虎天师掏了掏耳朵,显然也被勾起了些许回忆,挑眉看向斜前方那向来沉默寡言的溟山道人。
溟山道人头上的帻巾已彻底被风雨打湿,歪歪斜斜倒向一边,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拧了拧上面的水,随即又恢复了负手而立的站姿。他身后那一众弟子见状,也纷纷沉默着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