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一朵纸花(第2/3页)

她不知道城里究竟出了何事,理智告诉她,九皋城那样大,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并不一定同自己有关。但不知为何,在这个无人开口说话的寂静清晨,她的心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

终于,矮树丛到了尽头,眼前视线变得开阔,那道燃起的烽烟已清晰可见,似乎离黎水码头尚有段距离。

陆子参不愧为习武之人,隔着数百步远便已觉察到了他们,当即纵马疾驰而来,行至跟前后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脚踏入浅滩中,蹚着水便奔了过来。

各自熬了整夜的三人面上都写满倦怠,眼中的情绪却似头顶翻涌的云海无法止歇。

半晌,陆子参才缓缓行了个礼,他赶来时明明动作匆忙,待到开口时声音却沉重而滞缓。

“昨夜城南两处先后起火,其中一处看方位正是我们先前尾随慈衣针时追查到的街巷附近。属下无能,晚了一步,未能在城中将人拦下,请督护降罪。”

城南?那四条子街先前不是刚起过火吗?这次莫非又是那川流院的手笔?

秦九叶的心并非因停下脚步而沉静下来,反而跳得更慌乱了。她低头清理起裤脚上的泥沙,试图掩饰自己此刻焦灼的心情。

那厢邱陵亦是眉头紧锁,显然也对眼下那城中的情况感到棘手。城中走水是大动静,夜里城门关闭,按理来说日升前都是行动的最好时机,瓮中捉鳖总好过大海捞针。然而待到此时城门已开,对方此时或许早已不在城中。

“先前不是派人在城南盯着了吗?怎会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连个影都没逮到?”

“我们人手有限,所以城南出事后,我与高全按照督护先前吩咐,最先封锁了南闾门和东阖门、以断对方后路。但事后才发现,对方很可能一开始便没打算就近从东南方向撤离,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直奔城北而去,赶着城门开启前后、水道最拥挤的时候走脱了。这时机拿捏得实在太过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我们这边走漏了风声。可负责追查这条线索的都是我们自己人,属下实在不愿怀疑……”

陆子参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但下一刻,他面前的年轻督护便立即将他的话接了过来。

“不用怀疑我们自己的人。”

邱陵的声音疲惫却坚定,像是全然没有思考和挣扎便给出了他的答案。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之所以能在此刻表现得毫不犹豫,是因为早在计划来九皋的时候,他便已经仔细推敲过这一切。他既选择同这些人出生入死,便不会怀疑他们的忠诚。

陆子参闻言心下一缓,只觉得心中那股难受劲终于过去了些,连忙追问道。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邱陵沉吟一番,缓缓开口道。

“或许是我这边出了问题。”

排除了所有可能性,那最不可能的那一种或许就是唯一的答案。

他自诩做事严谨,不论是先前追查洹河船运一事,还是之后往返城中与璃心湖,他都有把握将一切部署严密,对外也向来谨慎,就算是对那位阴魂不散的樊大人也从未放松过警惕。

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

自他回城的这段时间,他那位好弟弟一直明里暗里盯着他的动向。他虽然一直知晓此事,但却因为心中那份回避,始终不愿在此时分心去处理家事,又考虑到对方是自家人,便没有从中多做干预,想着放任其折腾一阵子对方自然便会知难而退。

那天花船上两人不欢而散后,尽管已经知晓许秋迟插手秘方一事的背后缘由,他也并不认为对方一定会和操弄此事之人迅速勾结乃至同流合污,只因论及谨慎和多疑,那看似懒散的邱家二少爷并不逊色于他的兄长,所以两人才能对抗至今。

但他也没有再进一步试着去和对方坦诚谈论此事,而问题也正出在了他们之间的这份猜忌和互不相让。

许秋迟既已暗中掌握了他的动向,若有人假意接近许秋迟,那也未尝不可能间接掌握他的动向。这种探查远比直接来他身边试探隐秘得多,他便是再警惕也难察觉,而那藏在暗处的敌人亦很懂得把握时机,先前一直隐而不发、避免打草惊蛇,等到最关键的时刻才借由到手的消息反将一局,待陆子参等人反应过来时自然为时已晚。

只是就算他的人手未能尽力,城中出了这样大的事,寻常船只都未必能够离城,何况先前因缉捕那慈衣针,整个九皋城城防比先前严苛一倍不止。这种情况下若仍能从城里走脱,或许那背后之人的来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是他们想拦也并拦不下的存在。

“是我一心扑在案子上,反而忽略了身边细节,最终让敌人钻了空子,确是难逃其咎。”邱陵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的失误,停顿片刻后又继续问道,“但对方此番动作必然留下痕迹线索,之后不难追查。眼下先以纵观全局为重,免得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你方才说城中有两处起火,另一处呢?”

邱陵的问题很简单,那向来话多的大胡子参将却陷入短暂沉默。

即使是方才开口请罪,陆子参也并未表现出回避退缩的神态,然而听到这一句发问,他的脑袋不知为何便垂了下去,胡须微颤、面上难掩挣扎之色。

“到底出了何事?”

邱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陆子参飞快瞥一眼秦九叶的方向。女子正低着头拧去裙角上的水、摘去上面沾的草叶和泥沙,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便也抬头望了过来。

陆子参不忍同那双眼睛对视,仓促收回视线后才低声说道。

“是城南守器街听风堂。”

他的声音一出口,那拧衣裙的声响便停住了。

邱陵显然也觉察到了。但他强迫自己没有立刻望向那女子的方向,只停顿片刻便一字一句地继续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详细说来。”

“约莫寅正三刻左右,城南打更人行过了无桥附近时,望见南边有烟气升起。他起先以为是四条子街那边的火情,细瞧觉得是守器街附近,便赶过去一看,发现听风堂后门那盏常年悬着的纸灯笼不知为何被人取下。他第一反应是掌灯疏忽,进去探了探才发现是死了人,跌跌撞撞跑出两条街,直到撞上老郑等人。出城前我去那听风堂看过,确认死者正是听风堂掌柜唐慎言,便留了老郑继续勘察现场。属下觉得这起凶案同江湖势力脱不了干系,或许与那另一处火情亦有所关联,便一刻不敢耽搁地来城外呈报督护了。”

风彻底停了下来,日出后不久的河滩上一片死寂,偶有一点微弱的水声在远处那被半淹没在水中的树根枯木中响起,像是因落潮而被困在水洼中的小鱼垂死翻身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