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勇敢者的赏赐(第4/4页)

“公子交待过,要我跟着你……”

他话还没能说完,便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唇色随之变得更加苍白,匆忙间穿上的薄衫随着他的身体剧烈起伏着,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在风中。

女子下了狠心,趁他咳得厉害,撑起长篙猛地一推,小筏子晃晃悠悠离了岸、向着河中央而去,将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朝他的方向偏离过一分一毫,好似瞧不见他一般。那双他熟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一种他不熟悉的、冷漠至极的光。

“是吗?我都偷跑了出来,你不去同你家公子汇报,还跟着我做什么?”

秦九叶坐在筏子上冷冷开口,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去看。

她真的好恨自己,当初她连方外观观主和天下第一庄杀手都分不清,如今却总能一眼看穿他的伪装、将他认出来。

但这一回,她不想再陪对方玩那“看破不说破”的狗屁游戏了。

先前逃走也就罢了,眼下她都找上门来了,他仍是这番陈词滥调,那便休要怪她不客气了。当初他扔下她一回,她也抛下他一次,这样才算公平。不是吗?

簰筏顺流而下、越走越快,女子背对着岸边,面上神情都瞧不见。船头晃了晃,她的身影便也跟着在那碧水间荡漾,不过一个瞬目的工夫,便已远去。

水波不停,她似乎也不会停下了,就要这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再也不会出现。

“不要走……”

少年踉跄着上前半步,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她不是最舍不得他生病难过的吗?她不是在他发病难熬的时候彻夜守在他身边的吗?她不是最在乎他的身体、隔三差五就要摸着他的手诊脉吗?她不是为了保护他甚至孤身对抗李苦泉、挡在那断玉君的稽天剑前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在她面前了,她却变得如此狠心,连多看他一眼都如此吝啬,就这么毫不留恋地将他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是李樵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心底的声音沉沉回响,自作自受的苦随之弥漫开来,远比他日日饮下的穿肠毒药更令人折磨。

脚下踏上岸边最后一块木板,腐朽的木头因为他的动作摇摇欲坠,随即坠入水中。

水面泛起涟漪,与渐渐远去的水声一起隐入雾气之中。

“阿姊……”

他终于唤了那两个字,沙哑得有些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船上女子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她并未因此而停下,继续撑起手里的长篙。

他当初逃走的时候,她何止在身后唤过他一次?

她唤过他那么多次,他都没有停下,此刻终于轮到她先走一步,又凭什么让他轻易得逞?

秦九叶奋力撑起船来,将将撑了第三下的时候,便听得身后“噗通”一声。

长篙顿在水面上,她缓缓回过头去,岸边已空无一人,只剩河中一圈一圈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

四周一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她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筏子在河中央打起转来,那从小就跑船的女子竟开始觉得头晕目眩起来。

她调转长篙、焦虑往回划了几下,可四周依旧寂静无声,流淌的河水中连一只吐泡泡的鱼也没有。

这水能有几尺深?水下有无暗流?一回生、二回熟,她这辈子是不是逃不开从河里捞人这件事了?

秦九叶猛地站起身来。她凝视着那不急不缓流淌的河水,先是仰头苦笑了几声,随即又低头痛骂几句,最后认命般地深吸一口气、踹掉两只草鞋,一头扎进了河水中。

湖水虽深,却不流动,不像河水变化多端,有时没腰深的小河也能淹死人。

连扎几个猛子,秦九叶仍未寻见人,终于深吸一口气大喊道。

“李樵?”

四周仍无人回应。

“李樵!”

她在水流中呼喊着,像一只焦头烂额、嘎嘎乱叫的鸭子。

下一刻,巨大的水花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将将转过半边脸,便跌入一个湿透的怀抱。

他咳得很狼狈,狼狈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却不肯因此松开半分。他抱得很用力,用力到他灼热的体温几乎烧干了他们之间冰冷的河水、紧紧贴在她身上。他离得很近,近到她能听到他呛了水后带着杂音的呼吸声、从胸腔肺腑直达她的耳畔。

河水洗去了他脸上易容的厚重药粉,露出了那张明艳中透出些许清纯的少年面孔。

秦九叶盯着那张脸,克制不住的思念从心底涌出,又令她生出一种不甘来,当下气得口不择言。

“还是川流院教人有方啊,这才多久不见,都长本事了啊!先前跳个湖都要人救,现下狗刨都如此精进了,哪里还需要我来捞人呢?”

少年迷蒙的眼睛望着她,河水在他眼底轻缓地流淌着,卷起一个个雪白的涡,柔和而明亮。

“阿姊教我的事,我日日都有在心中练习。”

她将发丝从湿透的脸上拨开,两撇秀气的眉毛不自觉地拧紧,声音十足的冷酷。

“我何时教过你……”

她何时教过他跳河?又何时教过他狗刨?

质疑的后半句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少年专注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随即整个人压了过来,因落水而变得有些冰冷的唇小心地印在她的脸颊上。

他的动作很坚定,像是这河水中被冲刷了一万年的石头。但他的唇却在颤抖,仿佛已同这四周荡开的涟漪融为了一体。

他有些瞧不清眼前的状况、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久违的恩赐,犹豫了许久,见她没有推开他,便退开一小点,随后慢慢吻在她的唇上。

她依旧很安静,那双沉在水中的手却不自觉地爬上他的背脊,指尖每行进一寸,都能感受到他的颤抖和紧绷。

秦九叶睁开眼,望向那双被打湿的、浅褐色的眼睛。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他们命运开始紧紧纠缠的那一天。

一阵风吹过,两岸竹叶在头顶摇晃交织成一片,就像那日她手中破了洞的油伞。

水珠无声落下,坠入河中又消失不见,看不出是否打湿过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