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一条扁担可通天(第3/5页)

城中聚集不散的雾气越发浓重,鸟群在阴沉的云层中盘旋,俯瞰这座闭塞孤城。

富人家最是惜命,一个个躲在高墙大院里不出来,笋石街曾是城北最繁华之所,平日里香车宝马挤满巷口,而今短短几日无人走动,便积了厚厚灰尘与落叶,店家们紧闭门窗,门窗内甚至顶上了桌椅、架上了木板,只为防止有人在这乱局中趁火打劫。

然而就就在这紧张气氛、森严局势中,有一家店照常大门敞开,门前依旧一日两扫两洒,干净得一尘不染。

老板有颗铁胆、敢在此时开门迎客,客人却不敢上门光顾。然而紧接着便有人发现,那开门迎客的不是旁家,正是城北最有名的茶楼——聚贤楼。

聚贤楼的掌柜向来不简单,观望中的人们终于开始冒头,越来越多的人居选择在这里聚集、沟通消息,他们有些是附近商家,有些是这城北有头有脸人家派来的探子,有些只是被困城中的外乡人。若在平日里,他们断然无法共处一室,但在眼下这般水深火热的特殊时期,所谓出身与财富带来的差距已被抹平,使得他们能够空前和谐地齐聚一堂、交谈甚密。

“若当真如你所说,那虞安王为何迟迟不肯行动,非要守在城外?何况那日白当家是亲眼所见,飞矢伤人、火油焚城,这就是不想让人活着出城去啊。”

说到城里城外的局势,靠在门廊处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话。他面前的小胡子矮他半头、气势却是不输,作为眼下这场谈话的中心人物,闻言当即轻嗤一声道。

“白当家心系小命,只怕是没看清便逃了吧?我姑父便是那日当值的守城卫,他说那箭并非是从城外飞来的,而是从城墙上飞出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有贼人在暗处挑拨啊!”

他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大家都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危言耸听,可细细想来似乎却是如此,若都城来的那些人当真有意要拿九皋开刀,这些天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反而守在城外按兵不动?

“如此说来,这城中怪病莫非也是有人暗中操弄?难怪城外的人这般犹疑,定是知晓什么。”

“那便该去问那樊大人了。听闻整个郡守府都闹了瘟疫,他憋着不说,还装神弄鬼举行什么祭天仪式,为的就是要将这城里搅个天翻地覆,好给他自己争取个脱身的机会,真是活该喂了鱼。”

“难不成……我先前听得的那消息也是真的了?”

小胡子再次开口,声音中有些惊疑不定,周围人听罢连忙凑上前,要他不可遮遮掩掩、快些分享情报,他沉吟一番后才小心开口道。

“听说那樊大人准备的福米是有问题的。你们还记得初春的时候,那闹过鼠患的四条子街吗?”

他这话一出,显然是找到了重点,周围人纷纷点头凑了过来。

“我听说过,说是之后还起了火,官家特意派人去清理的。”

起头的小胡子声音又压低了些,很是愤恨地继续说道。

“你们难道不好奇吗?那樊大人何时如此慷慨,竟肯开库放粮?还不是因为那米是他白来的,就是先前从四条子街运出来的毒米啊!”

此言一出,四周又是一片哗然。

霉大米都能吃死人,何况是那遭过老鼠的米粮?到时候别说吃米的人,只怕一家子都难逃一劫,那樊统当真死不足惜,炸个稀烂去喂鱼都算便宜他了。

“这可怎么办?当初说是福米,八成早就下了肚了。”

“就算我们一家安好,可还有左邻右舍啊。我这便回去知会他们一声,免得大家一起遭殃。”

总算有个明白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这才想着要行动起来。

“对对对,听闻邱家在幽阳街布药,也不知管不管用,总之先囤些来备上为好。”

“欸,到了最后,也就还能指望邱家人了。听闻镇水都尉带病上阵,亲自带人在疏通道路,或许再有几日城门便能通了。”

“那就再等几日?”

“再等几日吧。”

议论声夹杂着几声叹息,听得人说不出的忧愁,直到楼中小厮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家掌柜的说了,城中如今不太平,今日的茶水钱就免了,还请诸位客官多在自家周围走动、说一说今日在这楼中所得。”

就算是做生意,也是分格局大小、层次高低的。你瞧瞧,这不就不动声色将自家招牌打响了吗?

那些人先是一愣,随即都不约而同点点头,心中对这聚贤楼的评价又上一层,随即又揣度着一会要如何同家人、朋友、街坊邻里交代今日收获。就算那小厮不开口,他们也会将今日所见所闻逢人便说地散出去,毕竟能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从聚贤楼得来消息,可也算得上是身份与实力的象征。

最后一名客人走出大门,偌大茶楼瞬间静下来,擦得瓦亮的桌椅发着光,照得漆木柜台后的掌柜本人容光焕发。

送客的小厮抹完最后一张桌子,抬眼偷瞄三次,终于磨磨蹭蹭凑到跟前,低声嘟囔道。

“我实在想不明白,掌柜的这是何必呢?”

毕竟这可是聚贤楼,就算是整条街的茶馆生意都倒了,聚贤楼也不会倒的,何苦要在此时开门做生意呢?

马牧星头也不抬,声音依旧脆得很。

“锦上添花人人都会,雪中送炭才有人记。眼光放长远些,才能留住真正的贵客。”

他一个跑堂小厮,需要什么长远眼光?眼下就连卖针线的小贩都闭门不出,他家掌柜竟还有闲心做生意,若不是心大便是钻进钱眼里了,他一个月才拿几个子?可操不起这个心。

一心想着收工回家,小厮又凑近些,毫不掩饰担忧地开口道。

“眼下这城里人心惶惶、风声这样紧,谁也不知道明日会怎样。咱就顾好咱们自家的生意、凡事谨言慎行,这不是我上工第一天掌柜的便叮嘱过我的吗?”

只聚贤音、不揽杂风,这是聚贤楼的生意经,也是马牧贤的人生准则。

她抬起眼皮,薄而锋利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半晌才将最后一粒算珠复位。

“谨言慎行固然是好的,只是我近来总觉得有些乏味。同一首曲儿听久了总会厌,同一种声音听得久了也是如此。不是吗?”

马牧星说罢,抬手将那没什么可拨弄的算盘推到一旁,竟起身拿起了一旁那只烧水用的铜壶。

小厮见状不由得愣住。他在这茶楼中做事三月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走出那方漆木柜台。

“掌柜的要做什么?吩咐小的便好。”

马牧星没回头,只晃了晃手中那把铜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