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红豆圆子(第2/3页)
车夫“嗐”了一声,摆摆手:“举手之劳。”
把红豆排包用油布裹了严实,车夫便又主动下车来帮沈渺搬上车,马车里头很宽敞,但因放满了蒸屉,沈渺和济哥儿湘姐儿坐在里头便显得挤了,但谁也没抱怨,因为这已经比走在雨里幸运得多了。
那日,上了车,沈渺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车帘。
雨雾中,顾屠苏还站在他家门口,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正默然地望着这辆大车。
周大还没上车,他正把枣红马儿身上披着的蓑衣也再系得紧一些,又安抚地摸了摸马儿被淋湿的头,这才跳上车辕,吆喝了一声,费劲地在狭窄的巷子里调转车头,小心翼翼地退出巷子口。
车轮轧过水坑,溅起水花,顾屠苏也跟着慢慢地抬起眼来,隔着大雨,与坐在高高的马车里的沈渺对视。
雨势太大了,斗笠遮住了他半张脸,沈渺几乎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泥塑般站在大雨中,她冲他摆摆手:“雨大,顾二哥快回去吧。”
顾屠苏没吭气,沈渺又挥了挥手,便放下了车帘。
搂着湘姐儿坐在车里,她也暗自叹了口气。
她不是真正的沈大姐儿,所以对顾屠苏的亲近心中毫无涟漪,更没办法回应他的失落,也没法子多多去顾忌他莫名生出的一些繁杂心绪。
而穿越这件事,是她最深的秘密,她更无法也不能述诸于口。
况且……顾屠苏的亲近应当也是给沈大姐儿的,并不是对“她”。沈渺一直是个敏感的人,顾婶娘有些勉强的眼神她一直放在心里,顾屠苏有时看见她面不改色挥刀剁肉碎骨,血肉飞溅,也会下意识略微移开视线。
但顾家以前对原身、济哥儿和湘姐儿都很好,她不想磨灭这样的邻里情分,也记得顾婶娘接济湘姐儿、济哥儿的好,便只能先远着了。
她来到汴京,原本也并非为了谁,她只是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或许过阵子,她该找个机会好好与顾屠苏说开便好了。
之后,坐在车内,沈渺环顾了一圈车内的陈设与装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辆车好似不是仆役们专门用来运送货物或是接送外客的车。
车内干净整洁,高出一截的坐台上摆着湘竹小几,两个藤编蒲团,车壁上挂着一副字画。坐台里是中空的,有两个抽屉,沈渺没敢打开,但她猜测里头应该是棋盘或是茶盘——因为小几后头的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个极小的架子,上层摆了一盘佛手、中层搁了个铜制镂雕梅花香炉,最下层是两本旧书。
车里朴素而雅,外头雨水溅起泥草味,车内却始终萦绕着佛手的鲜果清香。
沈渺想起车角上挂着的那盏风灯,写的那个“谢”字,好似也是钟体。
这是谁的车?她心里已有了预料。
后来,她也一直记着想当面对谢家九哥儿道谢。但是她在谢家烤制红豆排包,都再没见着他。灶房里只有对她的态度变得十分和蔼的方厨子以及偶尔偷溜过来蹭吃蹭喝的砚书。
***
转眼,今儿已是谢家法会的最后一日。
做好红豆排包后,还有些时辰,沈渺想了想,便又做了一盒特殊的点心,预备拿去当做给谢九哥儿的谢礼。
等这个点心做好,周大也来接她了。
不一会儿进了谢家,她便熟练地开始烤制,方厨子有一搭没一搭与她闲聊,沈渺一面懒懒地给窑炉扇风,一面瞥了眼与湘姐儿在一块儿坐在门槛上看蚂蚁搬家的砚书,心不在焉地应和几句。
砚书与湘姐儿两人,此时,手里都拿了个比脸还要巨大的、正经的红豆馅鲷鱼烧。
沈渺这回画的便是鲷鱼形,上辈子做过这玩意儿,画鱼的手艺没落下,便比那“丑蛙烧”做得惟妙惟肖了许多。
每回来谢家时,沈渺怕她肚子饿,都会给湘姐儿准备不同的点心。昨日做的是巨型的桃花红豆饼,砚书正好溜过来玩儿,见了羡慕不已,湘姐儿还很大方,费了半天的劲给他掰了一半。
砚书虽淘气,但却知晓礼尚往来。得了湘姐儿的红豆饼,他立刻跑回院子里,抓了一大把新鲜的樱桃果来与湘姐儿分吃,还解释道:“这是我们九哥儿院子里的樱桃树结的!九哥儿常说,樱桃是百果第一枝,是果中珍品呢!你吃过了没?”
湘姐儿当然没吃过,老老实实摇头。
于是昨个要回去时,砚书又气喘吁吁跑来,拎了一篮子樱桃果送给沈渺:“九哥儿说了,让沈娘子带些回去吃,否则挂在枝头,也是白白便宜了那些雀儿。”
这话定是假话,宋朝的樱桃树不好种,结的果子很是珍贵。
沈渺知晓,樱桃这东西自汉朝起便是皇宫贡品。官家的大内里便种着好些樱桃树,听闻每年暮春收获的第一批樱桃都要先送到皇陵宗庙,祭祀宗庙后,才会配以金盘、金箸、银匙等器物,用于赏赐给王子或重臣。
平民百姓家若是有樱桃,更是舍不得吃,只会摘来卖给权贵,以此糊口。
沈渺趁机问道:“你们家九哥儿在家呢?”
砚书撇着嘴,带着些抱怨的口吻说:“在,也不在呢!这两日郎君总唤他过去会客,还使唤他冒着雨出去会文,说是什么春雨贵如油,那金明池畔雨中杨柳极有意境,值得众人赋诗一首……真是吃饱了撑的,把我们九哥儿累得够呛。”
“你不跟着去呀?”
“九哥儿不让我去,说是雨大,叫我在家里呆着。”砚书喜滋滋,他巴不得不去呢,挤眉弄眼道,“我不识字,陪九哥儿读书习字的苦差事都归秋毫。”
沈渺好笑:“那什么活计归你?”
砚书挺起胸膛,骄傲地道:“沈娘子不知,我幼时有一年,北边正闹兵祸又有雪灾,家里遭了灾便散了。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大娘子替我打听过家世,说是人牙子说的,我两三岁时便跟着家人一路从兖州走到燕州,但燕州也没吃的,后来我爹娘便饿死了,叔父养不活我,也将我卖了换两袋粮食。之后,我便跟人牙子一路光脚来汴京……再后来,我便被九哥儿买了,从此大娘子便让我专跟九哥儿出门游学。说是我胆大!还跟九哥儿一样命硬!还不怕吃苦!”
沈渺听得这心都酸涩了起来,不由抬手轻轻揉了揉他脑袋。
什么命硬啊,那么小的孩子能不饿死,定然是他那饿死的爹娘将仅有的粮食都紧着他了。这位谢家那大娘子这样对砚书诉说身世,想来也是个很温柔的人……真怨不得那谢九哥儿也养出了一副这样的性子。
“不过,幸好叔父将我卖了,否则我怎能到九哥儿身边来呢?”砚书却一点儿也不难过,他满足地晃了晃自个的腿,“当初我被装在麦粉袋子里,被人牙子拖在地上如牲畜般沿路叫卖,是九哥儿在街市上见到了我,便让大娘子买下我的。否则谢家自有蓄奴,是不到外头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