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五色水团(第2/3页)
她赶忙把脸浸在水里,井水森凉,脑中顿时被冻得一片空白。
再抬起头来,她用帕子将脸抹干,便又恢复了以往模样,笑着挽起袖子:“今儿朝食咱们家也吃五色水团吧?吃完关了店一起出门看龙舟。顾婶娘说了给我们在河边茶棚里留了好位置,让我们都去给顾二哥和顾叔壮壮声势,他父子俩都被坊正抓了壮丁,今儿也要上场赛舟。”
湘姐儿立刻道:“那我去刘豆花家借个镲!到时咱们吆喝起来绝不会输!”
说着拔腿就跑了。
陈汌也追出去:“再拿个鼓吧?阿宝家有个手鼓!”
“哎?”砚书左右一看,忙扶着头上的幞头,也不想被落下:“等等我。”
孩子们吵吵闹闹地冲出院子去了,不一会儿又听见他们敲刘豆花家门的声音。谢祁坐到了廊下,手无意识地揉着麒麟的胖脸,眼却一直追随着转身进了灶房的沈渺。
麒麟的脸一会儿被挤得牙都龇了出来,一会儿又被拉成了饼。
“喵!”它急得用爪子直扒拉谢祁的手臂。
谢祁从怔然中回过神,看着麒麟那张被他揉得毛乱糟糟的胖脸,赶忙歉疚地给它顺毛:“抱歉抱歉,方才…方才晃了神。没弄疼你吧?”顺了毛又赶忙抱起来亲了亲它脑门。
麒麟这才不叫了。但它还是从谢祁的怀里挤出来,再轻巧一跃便跳到他肩头,然后摇了摇屁股,又往他头上跳。
它猫屁股朝前地蹲在他头上,伸长爪子捞他脑后垂落下来的丝绦玩。
阿桃也戴好艾草涂好胭脂出来了,却见院子里只有九哥儿一人,便问道:“谢郎君怎么没过来?”
“我爹一早已回陈州接聘礼去了。”
阿桃惊喜道:“太好了!之后是不是只要请人算好婚期便算定亲了?”
“嗯。”谢祁耳朵尖微微动,他垂下眼,又开始抬手不住地揉麒麟落在他眼前的大尾巴。
“我说今儿怎么听麻雀直叫唤呢,原来是应到这件喜事上了!太好了,以后你们定了亲……”阿桃没说下去,但是脸上洋溢的窃喜笑容已经暴露了她心中所想:哎呀呀,以后娘子和九哥儿即便是亲近腻乎也不用再背着人了!真好啊,那她很快就能看个够了!
而且,定了亲后,成亲难道还会远吗?她都想好了新婚洞房那夜她定要趴在门外偷听个够……
阿桃喜滋滋地哼着曲,又到前头看铺子去了。
谢祁不知阿桃在心里甚至连他和沈娘子的孩子名字都想了十几个了,他只是一边玩猫尾巴一边目光依依地望着灶房。他倒是有些想跟进去帮着烧火,但是沈娘子昨日便嫌他不如有余烧得好,说陶瓮里的水都差点被他烧干了。
而且…他也有点不敢进去。
昨日他坐在炉膛前的小凳子上,腿麻了,缓了好长时间才能站起身来。
可……他也有些想待在沈娘子身边,即便只是坐着,不说话,也不“轻薄”。
不…不能想轻薄的事了!哪有日日轻薄的!
谢祁唾弃自己,心里却像有蚂蚁啃咬,他不得不用两只手把麒麟的尾巴摁在了渐渐生热的脸上。
沈渺表面也很镇定地走近了灶房里。
但迈过门槛,她便望见了那张炉膛前的凳子,不大自然地挪开目光,又瞥见昨天没吃完的烧肉粽用绳串起来吊在了窗子下,肉粽的香味浓浓,萦绕在鼻尖的粽香似乎又要将她拉回昨日的傍晚。
她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真不知在紧张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排除杂念,专心揉面做五色水团。
这其实是一道宋时端午特色冷面,不算很难,只是做五种颜色的面有些麻烦。
要提前用艾草、胡萝卜、黄米、黑豆准备出带颜色的汁子:胡萝卜切丝用纱布包裹挤出橙红色的汁液;菠菜洗净焯水加水后一红石臼捣出绿色菜汁;黄米煮烂,舀取上层的黄油米汤;黑豆泡发后打成豆浆取黑色的汁。最后一种白色就是麦粉本来的颜色。
之后将面粉分成五份,分别加入这些汁水,在加盐、油揉成团面,醒发后擀成细面便行了。但水团的汤底是梅子汤,加水将梅子、红枣、山楂、陈皮、罗汉果同煮,熬到汤色澄凉焦黄,晾凉后加上蜂蜜就行了。
这梅子汤昨日便熬过一次,密封好放进背阴处凉了一夜,如今冰凉凉的正好。
之后就将煮熟后过了凉水的五色面,团得整齐放进井水冰镇过的白瓷碗里,再倒入凉的梅子汤里。
汤底晶莹微黄,里头卧着彩色面丝,再往汤面上放一朵洗净的蜀葵,吃起来酸甜清凉、滋阴生津,像吃冰碗子。
后世似乎很少见这样的吃法了,但此时还有这种端午食甜面的习俗[注]。而且端午吃这个也是有些中医讲究的,春日里回暖潮湿,很容易生湿热痰淤,吃一碗五色水团,应景的同时也能食疗。
这种梅子汤不加面其实也很好喝,沈渺喝起来觉得格外润喉,下肚还助消化。
日后铺子里的春日汤饮便决定再加上这一种了,让梅三娘做了送来。
沈渺把五色水团一口气做完了,在上头点花时,忽然听见院子里湘姐儿问谢祁:“九哥儿,你今儿怎么不带我跑步了?”
只听九哥儿结巴道:“腿这几日不好,明儿再跑吧。”
湘姐儿又关心道:“你腿怎么了?摔了?崴了?”
九哥儿支吾了好几声都没答出来:“嗯…差不离……”
沈渺脸腾地便红了。
昨日,灶房的窗浸着夕阳熄灭时迸发出来的那种蜜蜡色,灶房里又太热了,谢祁浓黑的眉骨下洇出一层薄汗。他身后是黄昏,面前是跳动的炉火,两处光亮一前一后,将他浑身都笼进雾蒙蒙的橙金色中。
他隔着雾向她倾身过来。
沈渺没有躲,只是目不转睛地看他。
看他高挺鼻梁右侧投下晃动的金边,看从他背后涌进来的余晖将他脖上那颗小痣也映得格外清晰。
外头济哥儿和湘姐儿几个在喝刚熬出来的梅子汤,不知谁跟谁抢汤里的梅子,兄妹俩又大呼小叫地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手里的瓷碗瓷勺碰得叮当响。
谢祁下意识屏住呼吸,顿了好长时间,才又慢慢地挨过来。
越来越近,呼吸纠缠,沈渺的睫毛都已碰上他的颧骨,旁边炉灶里被烧断的柴却突然一响,吓得本就青涩紧张的谢祁鼻尖一下撞在她脸上。
他捂着鼻子退开,也一副丢脸极了的样子。
还说学会了!沈渺又气又好笑,没忍住侧过头憋笑,越憋越想笑,最后漏出了声。
谢祁却像被她这一声笑惹恼了。
下一刻,沈渺的后脑便被一只紧张得掌心濡湿的手按住了,她被强硬地扭过头来,这一次谢祁终于贴上了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