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第2/5页)

谢澜安缓缓“哦”了声。

百里归月却蓦地抚掌。

她很快串起来龙去脉:“必是大司马派长子向北追截,褚豹欲对胤郎君不利,却被胤郎君反杀。”

“大司马出城去追了吗?”楚堂接着话头问,眉宇也浮现出伺到转机的意动。

“出了!”允霜带剑进厅,“北城门刚传回消息,褚啸崖携长子首颅,带五百骑奔北去。刘时鼎将军猝然间不知当不当拦,在马上与褚啸崖换了一招,还吃了暗亏。”

“女君。”百里归月立即看向谢澜安。

谢澜安明白百里的意思,褚啸崖出城,眼下便在她攻入宫闱最佳的时机。

她也完全懂了胤奚的打算。他杀褚豹,传首金陵,就是为了激怒褚啸崖,引他离京,好为她腾出行事的空间。

他擅自为她定了计。

褚啸崖不懂得调虎离山吗?他当然懂,只是以大司马嚣狂霸世的性情,不能眼见爱子身首异处而无动于衷。

褚啸崖带走五百骑去寻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仍将大部队留在金陵,是为替他监视局面。而留驻北府的守军,也不能再调动了,因为大司马得知褚盘的动向后,定要防着后院起火。

他算得周全,可只要没有褚啸崖在京中发号施令,谢澜安便有把握控得住京城。

但此刻却有另一桩隐忧,盘旋在她心头。

胤奚,战得过褚啸崖吗?

当初他被浮玉山二当家围困于山寨,固然也险,但那时谢澜安对双方兵力心中有算,并不担忧。想他冲锋去灵壁杀敌,固然也急,但那时胤奚有精兵齐甲,新刀出硎,何等的意气风发,谢澜安亦不曾怕。

可今日,胤奚要面对的是纵横沙场无对的褚啸崖,是连刘时鼎都在他手下吃亏,连二叔也不敢掉以轻心的褚啸崖。

分别时,哪知前路风波恶。

分别前,她与衰奴最后说了什么?

好像,是一句玩话。

满室屏息阒静,都在等谢澜安开口。

“女君,”百里归月见谢澜安迟迟不动,出声催促,“不能再等了。”

“夜静风高正应起事之时,庭下诸君已整装以待,要决断了!”

百里归月是孱弱病女,心却最硬。她不在意将楚堂推到虎口之下,也不纠结胤奚在几百里外怎样九死一生。只要能助女君成事,连她自己这条性命,亦可轻掷如鸿毛。

在所有人称呼谢澜安或为女郎,或为家主的时候,只有百里归月见谢澜安第一面,唤的便是“女君”。

百里氏三代复国无望,轮到百里归月这一辈,她要力荐一位由自己择定的君王!

谢澜安在女子的警谏声中抬头。

灯火幢幢的厅子里,文僚们面容正肃,垂手静立,正等待着她的决定。

贺宝姿与允霜守在门边,随身的刀剑早已鐾出新锋。

庭除中,只效忠于她的女卫不知何时列出了齐整的阵势,巾帼如枫如火,神色坚毅沉忍。

二叔站在与廊道相连的阑干旁,没有走进来,身上却已披上肩吞锁子甲,微笑昂扬,一洗风流的脸庞英俊绝伦。

满盈乌衣巷的部曲整装待发。

皇宫掖门外,肖浪在冷风中嚼着盐槟榔,对上朱门里举着戟进退维谷的侍卫,漫不在乎地一笑,吐掉渣子,紧了紧腰畔的环首刀。

谢澜安想证明她比旁人更有入主紫宸的资格,便要比陈勍戒绝情欲爱怖的干扰,比褚啸崖戒去自负随心的骄狂,比任何人更不为外物所动。

她胜过自己,方能驭役天下。

谢澜安的心静下来,万古奔涌的川流在这一息同时逆止。

浩漭的浪潮积蕴着波澜,等待跟随她迈出这一步。

女郎将手里的竹扇挽了个花,像在把玩着姑母曾送过她的一柄华彩耀丽的嵌珠妆刀。她曾跟表哥学习挥刀一千次,只为震慑住不服管的骁骑将一次。她不会使刀,但能驱使佩刀策马的千万人。

她透过门扉望向暮蓝色的天。

“绾妃不是还在等着我吗,太后不是也想见我吗?”

“那便走吧。”

·

街面上都是兵,百姓被提前驱散了,家家闭户锁窗,不敢点灯。

秦淮河两岸商户闭市,只剩河水潺流,这片风雨来前的静谧很快又被兵马过境声打破。

京畿武库中的械楯羽箭,早在半月前就被骁骑营和立射营搬空。乌衣巷猝然发动兵变,失去武备优势的皇城禁军巷战不敌,很快被谢澜安的骁骑压制。

九条主衢巡守的精锐队接到信号后,如一张蛛网从四面八方朝中心汇聚。

西城精锐望见南面天际闪亮的信号,为尽快向宫城推进,抄近道从羊肠巷穿过。途经胤家祖宅前,铁蹄踏溅起雨后软烂的淤泥。

东城都是聚居的皇亲国戚,往日此地的里坊,是全金陵除了皇宫外最金贵最安全的所在,这日薄暮里却有号角声响彻不停。

王巍带队,把控着这些有名无实的宗亲们,碰见一个一心保皇室的老皇伯,身着灿锦绣蟒宽服,手杖将府门的门槛敲得砰砰作响,指天大骂:

“谢氏小女,妖妄祸国!求苍天开开眼,大玄有难呐……”

才哭喊几声,老王爷便被惶恐的家里人拖抱回院子。王巍的手下啐了一口,比着手势询问上峰:“头儿,咱要不要?”

王巍皱起眉,本就凶相的脸更显阴肃:“直指发了话只围不杀,也不可惊扰百姓。守紧就是!”

陈氏江山要倒了,这些昨日还金尊玉贵的祖宗,明日和老百姓还有什么区别?

北府军闻得谢家异动,急忙整军进城。

然而他们刚刚得知失了少帅,又缺了主帅指挥,难免心神失守,被谢逸夏亲自督战的荆州军牢牢牵制在阙洞中。

留在城中驿邸的大司马参军见情势不可控,按褚啸崖离京前留下的吩咐,派骑兵奔至御街主道,鸣锣高喊:

“谢氏谋国,囤兵逼宫,人人得而诛之!京中守备闻之,速发调令至各州——”

骑士喊声未落,一道离弦劲急的箭矢,顷刻洞穿他喉咙。允霜驰骋在马背上,夜风掠过他玄黑的劲装,他右手收了弓,左手高举起一卷卷起的帛书。

“谢中丞乃奉旨勤王!金陵有乱,陛下授与谢中丞全权指挥京畿之权,天子亲笔玺书在此!见者卸甲,违者不赦!”

他手中帛书,实是从成府信使手里缴上来的送往西蜀的那封密诏,但谁也不会在此时摊开来验证真假。凡事都要名目,才好师出有名。

近卫与北府骑短兵相接,借队阵后方的弓箭压制住北府兵。

血污四下漫漶,前路的尸体还没被移开,便先被马蹄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