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第2/4页)

如今上到京中禁军,下至谋客亲随,都已统一口径称谢澜安为“女君”。新的宏图已经展开,某种更替呼之欲出,连谢逸夏也不能再单纯地将含灵当作家中后辈看待了。

谢澜安要送他出院,谢逸夏含笑请她留步吧。谢澜安目送二叔出了月洞门,返身回屋,却见胤奚已下了榻。

他披着件衣带宽松的中衣,墨发披垂,正站在她梳妆镜前,单手掌着汤盏。两道清晰悍瘦的筋络,从那修长的手背透出,胤奚仰头喝了鱼汤,缠着纱布的另只手,轻点她才放下的檀梳。

镜中映出倩窈人影,不等她骂,胤奚莞开粉白的唇解释:“躺得僵了,还是动一动好。放心,不会牵扯到伤口。”

毕竟昨晚人回来时,还有力气托抱她。乖乖躺一早晨,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胤奚却不做由人伺候的废物。

“姑母的补汤,二叔的宽慰,叫我受宠若惊,本应亲去领谢的。”

胤奚慢吞吞展开飘逸的双袖,带起一阵清幽药气,“只我这样……容我过后再谢恩吧。”

其实不出门的真正理由是,谢二爷知他受伤见不到他面,自然心存怜惜,可等亲眼看见他从女郎的内寝出来,那就好比岳丈看小婿,背后夸得再好,也难免看不过眼。

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儿,小郎君精着呢。

“北府的事,你更不须为难,”胤奚明亮的眼眸落在谢澜安脸上,“我什么功赏都不要。”

除了她,一切都不在他的欲求中。

他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的霸占,只差没有宣之于口:我只要你。

没人敢用这样直白的眼神□□女君,谢澜安眸光晃了下,迎着胤奚的目色近前一步。

“扶植褚盘,是眼下最大程度保留北府军备的选择。”她道,“他自身势弱,必然依靠谢氏,他又姓褚,在排外的北府将领面前至少站得住脚。否则换谢氏嫡系强势入驻,北府营哗变崩盘,就在瞬息。

“但我并非没疑虑过,此子当时眼看嫡兄死在面前,还能若无其事回到京口,可见心机深沉。

“你是他的杀父仇人,若有朝一日褚盘重兵在握,与你同处朝堂,未必是好事。”

二人身高有差,她呵出的气息又痒又热,尽落在胤奚喉结处。

胤奚嗓音有些发哑,镇定地摇头:“正因他心机深沉,才能收服褚家那几个庶兄。这人能用。”

一个从小在父亲冷眼和兄长欺凌里长大的人,隐忍至今,所渴求的不就是强权在手,扬眉吐气吗?那么对他可予可夺的女郎,便是褚盘唯一的青云梯,是他必须效忠的君主。

“他确是目前看来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我……”

胤奚垂下被朝光映得剔透的睫梢,笑笑,“我能杀他老子,就能盯住他。”

绝不令此人成为下一个褚啸崖。

他说这话时,目露锋芒,落拓了得。

谢澜安轻嗯一声,很难说清她是不是故意的,似一个满意的上位者忽然软下来的婉呻,一下撩中胤奚的心尖。

昨晚被她掐住的颈肤,忽然发起痒来。胤奚突然抱住谢澜安,带她的手胡乱摸自己轻栗的喉结。“咬我一下女郎,这里。”

语气带着克制的催促。

谢澜安得逞一笑,让他受着伤还发魅勾人,她照着胤奚凸起的喉结吹一口气,随后,轻巧地脱出他怀抱。

“好了,我要进宫议事了。你,回榻躺好,乖乖养伤。”

看着她走得轻盈而不留恋的背影,胤奚叹息,一点法子没有。

是得快点把这破伤养好。

·

授任褚盘继任大司马的圣旨,从金陵快马加鞭发至北府。

褚盘接旨五日后的下午,褚啸崖的遗棺由军车载回了京口。

北府的一干重将,原本对那道圣旨持观望态度。京城里乱了套,皇城内外由谢氏把持,他们群龙无首,人马被排挤到外围,谁知这会儿皇帝是死是活,这份指不定出自谁手的“圣谕”,又有多少斤两?

待看到褚啸崖的遗体,北府营直接炸了锅。

他们先前只道少帅头颅被枭,大司马这才带兵赶往北边,传回来的消息真真假假,没个准信。可褚啸崖在众将眼里,是不败的神话,谁也不信大将军真的会折戟沉沙。

而今亲眼目睹,就如同支撑北府主心骨的天塌了半边。

各营将领不能接受,集结到褚盘的军帐外讨问说法。

“说什么大司马是中了北胡埋伏,被尉人所杀,谁亲眼见到了?杀他者何人?为何又是荆州军送回来的?”

“人人皆知胤奚杀少帅褚豹,不但嚣张地扬名承认,还将少帅挂在朱雀桥头,方引大司马出兵追击!究竟谁才是害了大将军的真凶?”

“褚盘,圣旨是你接的,这重重疑云不讲清楚,想接掌北府,葛某第一个不服!”

叫嚣响遏行云,眼前的军帐始终鸦雀无声。

葛烈脾气火爆,提着军锏阔步上前,一把掀开营账。

却见帐中空无一人,摆设简单的营帐中央,只见一卷玉轴圣旨,与一个年头久远的生锈银盘,安静地搁在案几上。

“人呢?!”

人正在褚犀的帐中,煮茶叙话。

“四哥猝见父亲灵柩,伤心难免,只不过还要打起精神,与弟共商此后入葬祭奠等种种事宜。”

褚盘握着茶舀的那只手,腕上袖管几折,露出一段略显细瘦的冷白皮肤。

这样看去,这个没穿甲的年轻人与这黄沙糙粝的军营格格不入,宛如一个文人雅士。

对面的褚犀却眼含戒备。

褚犀是褚啸崖的第四子,生母是豫州小官之女,在父帅那里由来不算受宠也不算受气。褚犀从未将这个生来便如猫崽一样孱弱的弟弟,看在眼里。

“这话从哪说起?”

褚犀身披薄甲犹可见胸肌鼓胀,坐在胡床上,便如一座小山,语气透着冷漠:“上头还有三哥,你又是谢丞相钦定的,轮也轮不到我操心。”

“三哥啊。”褚盘笑了笑,低眉将一舀冒着热气的茶汤倒进粗陶盏。“其实我知道,小时候四哥你并不想和三哥他们一起欺负我,只是你不做,你也会落得和我一般下场。明哲保身,弟弟心里从未怪过你。”

褚四的目光落在褚盘手腕上方,那里刻着几道早已变成浅褐的交错刀伤,心中越发惊疑。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他稳着声,“我只问你一句,父亲的死因,你知不知晓?”

“大哥三哥欺我,是讥辱我出身不详。”褚盘不紧不慢地将那杯茶推向褚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话匣里。“可他们与你称兄道弟,背后却……只可惜了兄长的那位伊人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