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第2/3页)
不怨尉朝上下如此提气,实是先前被谢澜安算计纥豆陵和反叛在先,六镇失控在后,这口郁气憋得太久。
然而针对是否立即对南边用兵,朝中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派以为,朝中内乱未平,六镇出走的鲜卑兵将至今还在白马津一带作乱,合该先平内祸,趁南朝自顾不暇,加紧恢复自家元气,不能再穷兵黩武。
主战派却道,南朝战神陨落,正是天神赐下一统天下的良机,就应该倾举国之力,一口气吞下南玄,成就不世之霸业奇功。
两方各说各的道理,皇太子亭历浅蓝的异瞳里光泽谲烁,有锋芒之色。尉迟太后稳坐龙椅,深思不语。
下朝后,紫微宫的一名内官匆匆跑到尉迟太后宫中,跪禀:“太后娘娘,陛下吐血了!”
如同一道焦雷当空劈下,尉迟太后惊问:“好端端的,怎会吐血?”
北尉帝先天不足,常年缠绵病榻,实在称不上好端端的。但他身患咳疾,却也从未到呕血的地步。内官吞吞吐吐,在尉迟太后的逼问下如实道:
“回娘娘,是陛下听到风言,说……说皇太子出身不正,并非龙种,所以天神启示双瞳异色……陛下一时急火攻心,就——”
话未说完,尉迟太后身旁的拓跋亭历神色一变,生生捏断了腰带上的镂花玉佩。
……
“丞相,伪朝兵列边关而不进。”
谢澜安收到边关传回的战报,心说稀奇,对方竟能忍住不趁着北府失将大举来袭。
莫非是知道大玄哀兵严整,列阵以待?还是在酝酿发兵的良机?
她叮嘱谍探继续侦查,戍卫加紧边防,军府练兵不怠。
之前在内阁,谢澜安对改元的事未置可否。
只因比起在江南龙袍加身,她更期待与那位尉迟太后会猎中原!
谢澜安如今稳坐江东,守在中原之南经营好自己的小朝廷,并非难事。朝中的温和派劝谏她,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启战端。可她却清楚拓跋氏族骨子里流淌的狼性,对方今日只是还没腾出手来,期待一只恶狼不吃眼前的肥肉,是弱者做的美梦。
除了强大自身,别无他法。
但这并不意味着谢澜安就是好战冒进的,她同样明白,经历了政权重组的南朝也需要过渡的时间。
春夏乃耕桑之时,如果秋收之后北尉仍按兵不动,其在冬天发难的可能性便很小,那么经过一年新法改革的大玄,今岁可无忧。
等到明年……谢澜安捏了捏眉心,战局推演一事,除非真正发生,否则永远没个尽头。
她下朝回了府,思绪还占着,一进庭院,阳光下浮动的柳絮拂到脸上,谢澜安才恍觉芳菲四月已尽,倏忽又近端午。
庭中花木扶疏,风铃清响,这惬意的光景,比起朝堂上的案牍劳神俨然两个世界。
她听见了一阵悠扬的笛声,那是文良玉在幽篁馆畅叙心怀。假山上空,斜斜飞着两只蝴蝶风筝,谢瑶池和常乐身着轻薄夏衫,正咕哝商量着如何让风筝在浅风下飞得更高。
“阿姐回来了!”
谢澜安笑着摆摆手,让她们继续玩儿。
走回自己院落,她见一条黄藤躺椅横放在连接主屋与东厢的连廊中间,一个大的躺在上头,两个小的围在旁边。
躺椅前摇后晃,好不悠哉。
藤椅上的人穿着件简单的白纻轻袍,阳光洒在上面,那片白便成了天上行云,地上流水。
谢澜安脚步缓缓,随着视野拉近,屋檐荫凉下,露出一张阳光晒不到的秾丽面容。
这人一双桃花眼半懒半眯,像只午后饱困的猫儿,正听着两个小儿背诵赋词。
谢澜安笑了声,一个个的,都比她会享受。
“女郎。”胤奚分明看见了谢澜安,却不起身,没骨头似的躺着颔首,就算见礼了。
这份养尊处优的矜贵劲儿,比谢府的真少爷还少爷。
要不是初二过生辰时,胤奚坚持下厨给谢澜安做了一碗色香俱全的长寿面,她还真信了他行动不便。
谢方麟和小扫帚比某人懂规矩得多,一齐给家主见礼。
问完了功课,就有眼色地跑走了。
关于给府里的孩子开蒙,谢澜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忙于朝政,这些事一直都是胤奚代劳的。
之前荀胧还在,小丫头中意胤奚的脸,请教学问数她积极,自打谢澜安与老师关系僵了,荀胧也不再来了。小扫帚好不容易有个混熟的玩伴,突然分离,失落了好些日子。
“待我伤好,亲自去荀府给先生赔罪。褚啸崖是我擅自杀的,女郎不得已才起事,罪责在我。”
胤奚知谢澜安的心结,曾如此说,被谢澜安想也不想给否了。
她的老师想维系皇权正统,而她囚皇帝,设内阁,太极殿庆生,桩桩件件都不是谁来替过便能抹平的。
谢澜安也不觉得自己有过错。
她好几次乘车过荀府,不敢上去叩门,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可以消融老师的失望。
“方才厨司送了两盏酥酪来,给你留了一盏。”
晒阳阳的胤奚手里转着杆竹管羊毫,歪头眯着眼睛说,“趁没化快些吃啊。”
这倒反天罡的语气让谢澜安长了见识,“我谢谢少爷百忙之中还惦记我。”
胤奚眨眨眼,示意不客气。
他人年轻,伤口上个月就长好了,除了还有些细痒没别的妨碍。但谢澜安听从郎中的建议,怕他内腑留下伤根,定要他养足三个月。
真是甜蜜的负担。
谢澜安走到躺椅边,越过敞开的窗子向屋里看去,案几上果然镇着一盏水果酥酪。只见顶上的樱桃嫩红饱满,上头还挂着晶莹水珠,引人垂涎。
她看看胤奚,没动酥酪,抽出冰碗底下压着的纸。
纸上字迹熟悉,透着疏懒狷狂:允元。
谢澜安眸光一深,回过头。
胤奚撑开了散漫的桃花眼,泄出寒水般的星泽。他修长的手指敲敲笔杆,仰脸儿说:“这个年号,勉强衬你。”
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他懂她的雄怀大略,他知她的志在中原,这是他为他的君主拟定的年号。
允元,又有允许有德之人上位的意思。胤奚的野心比百里归月那些人更明目张胆,他相当于把这两个字拍在内阁老臣的脸上,告诉他们:你们要跪就给我跪老实了,别想玩儿身在曹营君臣博弈那一套,还做着复辟陈氏江山的美梦!
谁若因改元闹事,他的伤已好,又能拿得起刀,为她再杀一场。
满院飞絮凝浮空中,愈发轻柔。胤奚的心声不必出口,谢澜安在那双眼里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