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5/5页)

叶满枝脑袋木木胀胀地跟在黄黎身后。

看她想方设法劝五哥下来,五哥又浑不在意地摆手拒绝。

完全想象不到砍掉眼前这棵不起眼的山楂树,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厄运。

此前发生的种种,让叶满枝对黄大仙透露的信息不敢掉以轻心。

她攥紧手心,憋住一口气,大喊一声:“五哥——”

声音尖利,几近破音。

那些忙忙碌碌准备锯树的车夫都被她吓了一跳。

五哥揉揉耳朵问:“怎么了?你喊什么呢?”

“哥,我肚子疼!”叶满枝开口的声音还有点哑,清了清嗓子说,“你赶紧送我回家去!”

五哥从梯子上爬下来,皱着眉毛问:“怎么突然就肚子疼了?”

穆主任怕车夫锯树引发冲突,接话说:“我俩来的路上,吃了一个芝麻烧饼,边走边吃可能戗风了。肚子疼可大可小,你带她回家观察一下,实在不行就送医院吧!”

见她嘴唇泛白,额头还有豆大的汗珠滚落,叶满林信以为真,“那快走吧,去我那躺躺。”

“我不去你那,那两头老母猪哼哼得我头疼,你送我回军工大院去!”

叶满枝不敢让五哥继续待在这里,坐上三嫂的自行车,强硬地要求五哥推她回去。

临走前还不忘对穆主任说:“主任,我觉得这么多人跑来郑家砍树,影响太恶劣了,这不是以多欺少吗!那八块钱是否真的给了郑家,咱也不能确定,先别让他们砍树了!还是报公安吧!”

穆兰没料到这小叶还挺正直的。

要知道她五哥也是参与砍树的车夫之一,这算是大义灭亲了吧?

“这边我会处理,你赶紧回去养病吧。”

*

叶满枝这次是真的病了,当晚回家便发起了高烧。

烧到最糊涂时,还在嘟嘟囔囔流眼泪。

要是黄大仙所“说”是真的,那她五哥这辈子也太苦了。

刚出生就因天生残疾被亲爷爷和亲爹视作不祥,亲妈为了保他一条小命,跟夫家决裂回了娘家。

等他稍稍长大点,刚懂点事,又要跟着常月娥改嫁到继父家里适应新生活。

从小到大,因为好看的容貌和残缺的腿脚,不知被多少人摇头惋惜过。

好不容易长到成年,攒了些钱,买了马车,生活稍有起色了,又被人寻仇报复,葬送进了火海。

只是想想五哥的遭遇,叶满枝就心酸得控制不住眼泪。

五哥还没谈过对象,没结婚生娃呢!

如果真就这样没了,她妈常月娥肯定要恨死老叶了!

当初两人再婚时,常月娥没要一分钱彩礼,对老叶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把她的两个儿女当成亲生的看待。

二姐三哥四哥有什么,大姐和五哥也必须有。

原本老叶一直做得很好。

但是,去年656厂给建厂的第一批职工分房,且是楼房。

以老叶的职级只能分到一室半,是三哥放弃了以后的分房机会,才给自家争取了一套两室一厅,勉强把这一大家子都装下了。

说到底,这房子其实是老叶和三哥的,连四哥夫妻都得睡客厅。

所以,当五哥提出租个院子方便养马时,常月娥没反对,让他直接从以前的老平房搬去了月牙胡同。

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三哥娶妻生子、留苏、当工程师,风光无限,而五哥却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当妈的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呀!

叶满枝几乎已经预见了自家四分五裂的场景,在梦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断断续续发高烧,还一直说胡话,足足躺了三天才彻底清醒。

刚睁开眼就哑着嗓子问:“我五哥呢?”

“赶车拉货去了,”常月娥给她额头上换了条毛巾,“管好你自己得了!”

叶满枝放心地躺回去,在心里琢磨郑家和五哥的事情。

因为一棵树就害人性命,很匪夷所思,但是放到郑家那种背景下,也不是没可能的。

长期自卑、屈辱、受气,确实容易让人心理扭曲。

也许这次砍树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满枝心里已经开始害怕那个郑东妹了,自认短期内无法改变她。

那就只能先把五哥支开,让他暂时远离月牙胡同。

家里帮她跟单位请了四天病假,正式销假前,叶满枝打算再去一趟五哥那里,劝他回家住几天。

进入胡同要先经过郑家。

斑驳的木门半掩着,孩子的哭声和嬉闹声飘出很远。

逆着耀目的阳光,叶满枝眺向那棵山楂树,仍有很多枝丫向外延展,霸道地占据着胡同的公共通道。

“妈,东妹,我去上工了!”

随着薛巧儿温柔的声音从院中传出,三轮车前轮也探出了半个脑袋。

叶满枝这会儿并不想与郑家人打照面,疾走几步越过了郑家大门。

身后还能听到郑大娘追出来,对儿媳妇的温声叮嘱。

“巧儿,天热出汗多,我用点滴瓶子灌了两瓶凉白开,你记得喝啊。”

“嗯,谢谢妈。”

“你这孩子,谢啥,要是蹬不动了,就请车队的人搭把手,大家看你一个女人不容易,肯定会帮你的!还有啊,饿了就在外面买个饼子吃,别不舍得花钱!”

听着身后的对话,叶满枝在心里轻嗤。

合着在郑大娘这里,白开水管够,干粮没有。

蹬三轮是苦力,一趟也挣不了几个钱,哪个车夫舍得花钱买饼吃?

若是真的心疼媳妇,怎么不给她带饭?

这郑大娘动动嘴皮子,就让薛巧儿心甘情愿养活他们全家,真是厉害。

叶满枝在心里嘟嘟囔囔,听到身后木门上栓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薛巧儿站在三轮车旁,调整着刚安装的遮雨棚,不知想起什么,偏头望向那棵被人砍了一半的山楂树,蓦地牵起唇角笑了一下。

叶满枝转身快步离开,反复回味薛巧儿唇边的那抹嘲讽,心底竟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