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你始终是我谢家的女儿……(第2/2页)
龙骨山距离凉州大营,直线距离,仅三百余里。
亲征大败,镇守边境的英雄被打成国贼,大营人心浮动。有人暗中劝说,交出贺风陵的女儿,向朝廷请功。谢崇山直接拔刀斩杀了撺掇他告密之人。
当夜,口风不稳的两名军医被秘密斩杀。
被骆驼驮出大漠的小娘子高烧不退。谢崇山紧急调来军镇驻守的军医。
炙肉的香气弥漫鼻下,月光高悬,谢崇山面前摆放了两个酒坛。
“这就是命。”谢崇山沉沉地道。
军医紧急调来大营不久,便收到了调兵令。三军开拔,急奔朔州危急战地。
军医,当然随军行动,奔赴朔州。
“那年春天的风沙暴特别大。珠珠又生了场急病。军医给她留了常用的咳嗽和伤寒药包。但她这回发作的病症是哮喘……或许是因为这年的沙尘暴持续太久了。”
“人没救回来。你们的娘送走了她。”
“人各有命。”谢崇山道,“珠珠这般早产孱弱的孩子,原本在边关苦寒地就活不长久。你们娘不信。每次说起就骂老夫。”
谢崇山烦闷地一饮而尽,砰地把酒碗扔去地上:
“军医军医,战时随军!珠珠葬在边关,这是她的命!明珠儿被骆驼从大漠里驮出来,上天给你留下一条活路,这也是你的命!你们的娘想不开,追来朔州,哭喊让老夫偿珠珠的命……”
谢崇山自胸膛里沉重地吐出口气。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发顶:“老夫当时在行军驰援的途中,又气怒又难过,人
也犯糊涂……”
家国骤变。
天子失踪,传闻被突厥人掳走,又传闻已被杀害。
多年同袍好友,浴血百战;一夜之间,打为国贼。
女儿传来死讯。
老妻赤红着眼提刀拦路,要他偿命。
谢崇山的援军遭遇前线后撤的大批溃军,原地驻扎整编残军。大军气势极度低落。
谢崇山身为主帅,目视大厦之将倾,而无回天之力。气怒之余夹杂无限悲凉。
“当时也不知如何想的……老夫一怒之下,把病得昏沉的明珠儿连担架抬出来,扔给了你们娘。”
“告诉她,病殁了一个女儿,赔你一个女儿!”
谢明裳浑身一震,瞬间抬头。
“老夫和你们娘说,珠珠的病,军医留在镇上也不见得能救活!这是贺风陵唯一剩下的血脉。好好地治活她,从此她就是我们的女儿;你不想她活,抬回去,把她葬在珠珠的墓穴边上。”
谢琅骤然听到“贺风陵”三个字,吃惊地瞳孔紧缩。
泪雾模糊了谢明裳的眼眶。
世间阴差阳错。痛失爱女的谢夫人,把根源归咎于丈夫身上,恨丈夫恨得咬牙切齿,提刀追出几百里质问。
却在看到和爱女同龄、同样病得虚弱不堪,半昏迷着喊爹爹,喊娘的她时……把这股心底的恨抛开了。
心生怜悯。怜悯生爱。爱抚慰伤痛。
谢夫人果然把她留在身边,静心照顾起居,从此把她当做第二个女儿。
照顾她的病情,仿佛珠珠还在世那般地疼爱她,抚慰心底深处的伤痛。
明珠儿。
明裳和珠珠,各取一字而成的小名。
“说来三言两语,回想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谢崇山喝空第两个酒坛,放在面前。
“罢了。今晚趁好酒好月色,说与你们知晓。以后莫再提。”
粗粝的大手抹去谢明裳脸颊上一滴滴滚落的泪。
“哭什么。”
谢崇山沉声道:“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命。老天在头顶上看着,个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哭也无用。”
“老天让我失去一个女儿,又给我送来一个女儿。这就是我谢崇山的命数——别哭了,喝酒。”
谢明裳眨去浓厚的泪雾。
谢家父女三人,每人抱一坛酒,对着头顶明亮月色,举起酒坛,咕噜噜地痛饮。
就连向来最为含蓄雅致的谢琅,今夜也醉到八成。
谢明裳喝得歪歪倒倒,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人却还清醒着,自己也心知自己喝得多,手指向远处辕门出现的几个模糊身影,猛扯身边阿兄的袖子,示意他去看。
谢琅便摇摇晃晃站起身,顺着妹妹手指的方向打量几眼,自然而然地接口道:“主上来了。”
谢崇山喝得虽然多,反倒是谢家人里头醉得最轻的。
谢琅脱口而出的这句“主上”,叫他骤吃了一惊,放下酒坛,皱眉望去。
定睛眺望片刻,谢崇山收回视线,神色复杂地盯一眼儿子,沉下面色端坐在篝火前不动。
今夜的值守副将,此刻正引贵客从大营辕门远处走来。
亲兵飞奔报信,跪倒在谢崇山面前。
“大帅,河间王带亲随四五人,自京城求见。自称奉天子密令!”
谢崇山稳坐不动,下令道:“把几名亲随带下去吃席。贵客一人迎进中军。”
“遵令!”
亲兵飞奔去辕门传令的同时,谢明裳却也起身,牵过了得意,翻身上马,向辕门方向奔去。
临时驻扎的大营辕门,距离主帅谢崇山端坐的中军大帐篝火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里来路。用脚走要走上一刻钟,骑马片刻即到。
马停在来人面前,谢明裳下马时站不稳,歪歪斜斜地扯面前的郎君一下。你怎么来了?
萧挽风今晚穿的,还是那身极正式的正朱织金五爪蟒服。伸手扶住臂弯,把明显喝多了酒的小娘子搀扶稳当。
远处中军帐前的谢崇山已站起身来。
顶着中军主帅杀气隐约的视线,萧挽风镇定低头和谢明裳道:
“昨日不是说好了?中秋夜里,回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