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祭(六)(第2/2页)
“是。”随风应道。
忽起了一阵夜风,吹得四周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什么魑魅魍魉藏在草木中一样。风一停,声音也就停了。
许锦之归家,夫人身边的婢子秋月站在二门迎他。
“郎君回来了,夫人可等急了,菜已经热过两遍了。”秋月道。
“我在外面吃过了。”许锦之说。
“查案子要紧,可夫人的心意也要紧。郎君再陪夫人用点吧。你不在家的两日,夫人吃不好也睡不好的,人看着都憔悴了呢。”秋月软着声音道。
许锦之低叹一声,“阿姐说的是,那便走吧。”
许家并非世居长安,祖上来自江南道越州。安史之乱,整个江南地区并未受到多少波及,许锦之是以能安心读书。不过,他父亲去得早。如果不是族长护着,父亲留下的家产怕是都被叔伯们瓜分完了。后来,天下安定,许锦之进士及第,便带着母亲一道来长安。
一般进士及第,都会从校书郎、监察御史这样的官位慢慢往上熬。大多数人熬到正五品的中书舍人退休。极少数官运亨通的,能成为天子近臣。许锦之在长安等待铨选的过程中,破了一桩奇案。圣人认为他善刑狱之事,便将他送入大理寺任司直。后来,许锦之又接连破了两桩陈年旧案,受大理寺卿举荐,升为从四品大理寺少卿。二十四岁的四品官员,整个朝廷都罕见。
正因如此,许夫人将许锦之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许锦之对亲娘事无巨细的爱感到无奈。秋月跟着夫人多年,性情善解人意,充当了夫人与许锦之之间的“和事佬”,所以许锦之便亲切地唤她一声“阿姐”。
“你先去,我吩咐下人给你烧水沐浴。”秋月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许锦之嗅了嗅衣袖,一身的酒气,确实该洗一洗了。
他推开母亲屋子的门,许夫人一看见他,立刻站起身,先是将他上下打量好几遍,然后又絮絮叨叨对他好一通埋怨,最后才令他坐下,命人热菜、摆碗筷。
“母亲,我在外吃过了,我陪您喝点汤。”许锦之说着,就动手给她和自己盛汤。
“以前,你每顿饭都陪我吃的,现在当了大官,反倒是应酬比母亲重要了。哎,儿大不由娘喽。”许夫人叹道。
“阿娘,我不是应酬,我是......”许锦之看到母亲的左脸上有一块烫红的伤,不禁皱眉,“母亲脸上是怎么了?”
许夫人有些难为情地回道:“用了些长安城的时兴玩意儿,第一次没留神,就被烫到了。我们,我们还是先用饭吧。”
许锦之偏要继续问:“什么时兴玩意儿?”
许夫人磕磕巴巴,半边脸红了起来,“长安的娘子们都爱用‘珍白粉’洗脸,说是能将胭脂水粉洗得干净,还能美白。”
许锦之立刻明白了母亲为何羞愧不已,毕竟,一个年逾四十的寡母,在众人眼中该是清心寡欲的,现在不但对自己的容貌如此在意,还迷上年轻娘子们用的东西,实在不该。
不过,许锦之却不在意这个,只一味问到底:“珍白粉是什么?”
“就是......贝壳磨成粉,再掺了些草药,第一次用,我不知这玩意儿遇水能生热,就被烫到了。”许夫人说到这儿,更是羞红了整张脸。
贝壳的主要成分是石灰,这玩意儿遇水生热。用石灰水洗脸,确实能美白,时间久了,却能毁容。这东西在战国时期就有,后来被娘子们弃用了,怎么如今又时兴起来了?
许锦之忽然想到,陶姨娘似乎也用石灰水洗脸。那么......
“原来是这样。”许锦之自言自语道,显然,他已经知道卢乐康的死因了。
“你身上酒气这么冲,我让人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吧。”许夫人说着,就要唤婢子去准备。
“不必了。”许锦之拒绝道,随后他看向母亲,神色复杂地问了一句:“后宅女人为了争宠,为了挣出路,真的连自己的良心都不顾了吗?”
许夫人愣在那儿,不知儿子何意。
再者,丈夫只有自己一房妻子,不曾纳妾,也没有通房。所以,后宅女人之间的腌渍事儿,许夫人听过,但不曾真的见过。
不过,她是不会叫儿子的话落到地上的,于是,用女人特有的同理心,尝试去理解:“或许是被逼的呢?我年少时,曾有个要好的手帕交,她后来嫁的男人徒有一张脸,整日花天酒地的,还用她的嫁妆纳妾。她以前性情天真烂漫,硬生生被逼得歹毒了起来,听说打死个妾,被判徒一年,最后......”
许锦之觉得跟母亲话不投机,于是闷声喝完汤,便起身道:“大理寺事忙,母亲以后不要等我用晚饭,该早日歇下才是。”
说完,许锦之便转身离开。
许夫人还没说完的话哽在喉咙间,她的目光落向满桌热了又热的菜,不免觉得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