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朝暮(十一)(第2/2页)

“嫣儿从不与外男过分亲近,她是不可能与哪家的郎君私奔的。我们不敢将此事张扬,怕毁了嫣儿的名声,将来于亲事上有碍。一直到数日前,吏部考功司周司考家的周二娘被人剥了衣裳,丢在坊市任人围观,郑县令查了数日,也未查出个名堂来。听说,那周二娘已经疯了。”刘执经说到最后一句,有些不忍。

“所以,你们觉得长安城内,有团伙专拐官员家的小娘子?你们怕刘嫣也如周二娘一般遭遇不测,便求到裴寺卿面前,裴寺卿便向你们推荐了我?”许锦之开口,又皱了眉头问:“可是,你们为何这么肯定刘嫣是与周二娘遭遇了同一件事呢?这里头,难道有什么联系?”

众人神色一变,刘宴看了一直没说话的裴游之一眼,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听闻许少卿一心查案,官场上的事,怕是关心不多。实则,因停用朝中一切辅佐官的事儿,我与常相公早不睦已久。”

刘宴指的事情,许锦之有所耳闻。

谁都知道,圣人的左膀右臂,是常相公与刘相公。只是,常衮此人,虽文采赡蔚,待人却孤傲苛刻,在朝中人缘儿一直不如刘宴。

常相公妒忌刘相公,就举荐他为左仆射,实际想要夺他的权。没成想,圣人命刘相公兼任左仆射一职。刘相公因经费不充裕,停用了所有辅佐官,只租用资历浅而有才干的英才。有权势的人想为人求职,刘相公只给予高的俸禄,却不让他们掌权。如此,小吏们办事格外勤勉。

只是,这样一来,下面的人得了好处,都等着感激刘相公,刘宴的威望更甚。常衮不光没能达成目的,反而再也无法给自家子侄谋福祉,心中难免更加愤恨。

提及常相公,许锦之不免想到梅儿说起的往事,心中一惊,看似无关的事情,好像冥冥之中已经连成了一条线。

“刘相公,刘兄——”许锦之的目光从刘宴转到刘执经脸上,“刘嫣从前,喜欢朝暮阁的首饰吗?”

“喜欢。”刘执经肯定地答道,“不过,朝暮阁的首饰价格昂贵,父亲为官清廉,家中的情形你也是看到了的。只是,拙荆爱女,每年生辰,都会想办法为嫣娘去打对首饰。”

“刘嫣出事那一日,是否也去了朝暮阁?”许锦之又问。

“这个......”刘执经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道:“那日说是出门购买胭脂水粉,但嫣娘确实喜欢朝暮阁的首饰,与朝暮阁的掌柜也相识,所以时常会去看看,我想,她只要出门,应当就会顺道去看看的。”

这就对了。

“刘相公,周司考是您提拔上来的?”许锦之看似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是。”刘宴点头。

“从刘嫣出事到现在,您家中没有收到过歹人送来的字条或是别的什么信物,索要钱财或是别的?”许锦之又问。

“不曾。”刘宴斩钉截铁地答道。

许锦之紧抿双唇,目光中透着一丝怀疑。

“仲明,你其实不必......”

裴游之的话说了一半,便被刘宴打断。

“许少卿,我理解你的意思。我费了这般工夫,得以验证许少卿的观察力与人品,都是名不虚传。我还有何借口,对你藏着掖着呢?”刘宴语气谦和。

许锦之一下子察觉,大抵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他亦抱拳道:“是某多虑了。只是,目前嫌疑人犯案的目的,我还没有找到。不过,案子有了新进展,还与先前朝暮阁的案子相关,总是看见了希望,某会尽心尽力的。”

裴游之听到许锦之的话,捋着胡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刘宴此时眉头紧皱,又开口道:“其实,老夫也并不认为,常相公会将官场上的恩怨,发泄到与他不睦的官员家中女眷身上。他是乙未科状元出身,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先前在福建游历之时,他怜惜一位年事已高的僧人孤苦无依,将自己手下一名叫黄彻的小吏送与他做徒弟,后来听说还把人带回长安养着。虽说,人有千面,但至少这件事说明了,他也并非什么心肠歹毒之人。”

许锦之沉默半晌,并没有接话。

他常年接触人性最阴暗一面,所以从不将人往好处多想。他并未接触过常相公,所以对方能为了泄愤,将事情做到哪一步,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他不会轻易下结论。

离开院子前,许锦之发觉有人在看自己,一回头,正是被刘家派来试探自己的小娘子。

小娘子对上他的目光,忙惊慌地躲开,随后又转身往屋内走去。

光线透过院子里的树木,落到小娘子的背上,单薄得令人怜惜。

其实,不用追问,许锦之也猜出了她的身份。

倨傲骄矜,说明是家中的主子。可又被一家子拿来设作诱饵,说明地位不高,可以被牺牲——她是刘执经的庶女。

刘夫人爱女,爱的是自己的女儿,庶女却是眼中钉。

至于男人,利益在谁那边,他就站在谁那边。

许锦之的父亲并未纳妾,但不代表他不懂得,庶子庶女在家中的地位,其实还不如得脸的下人。

庶子还好,至少有科举的路子可走。但庶女,不能似商家女一样抛头露面,又没其他出路,只能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