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草台(二)

天色已晚,被抓回来的其余人,都关在柴房。只有许锦之和李渭崖,被分到了一间还算干净的简陋石屋,用作休息。

俩人睡是根本睡不着的,李渭崖不停从窗户探出头去张望,被许锦之叫住。

“别看了,就算没人守着,他们料定你不会抛下被拴的人不顾。就算你不顾及他人,你也根本逃不到山下去,忘了那个阵了?”

李渭崖将窗户关上,有些懊恼地说道:“你让我去抓草药?我哪里认识什么草药?你坑我,对你自个儿有什么好处?”

许锦之看他着急忙慌又压着声音的样子,忍不住唇角弯了弯,“确实没好处。”

李渭崖瞪着他,见他胸有成竹,更加恼怒,“你别卖关子了,到底在想什么鬼主意?”

许锦之轻声吐出二字:“求我。”

李渭崖眼睛瞪圆,甩下一句“你休想”后,翻身上榻,故意背对许锦之。

许锦之的声音从黑暗中幽幽传来,“咱们要是死在这里,你的心愿可如何实现呢?”

李渭崖后脊一僵,转过身来,“我的心愿达不成,圣人交代给你的事也完不成了,你还有老娘要养。做一个不忠不孝之人,比杀了你还叫你难过。我倒要看看,我俩谁更急。”

许锦之也不生气,只是笑,“不错,有进步,懂得取人短处拿捏人了。”

他一巴掌拍在李渭崖屁股上——

李渭崖从榻上蹦起,“你非礼我?”

“看这个。”就着昏暗的烛火,许锦之将从李渭崖屁股上揪下来的绒毛摊在掌心,递与他瞧。

“这什么东西?”李渭崖仔细端详,快成斗鸡眼了。

“你小心些,莫要吸入口鼻,否则会致幻。”许锦之小声道。

李渭崖惊讶地看了眼他,瞬间坐直身体,将绒毛拍掉在地上。

“我今日是想接着问你,世间常用的阵法,不过是利用周遭环境,给敌人制造圈套,到底是什么样的阵法,能令我们四肢疲软,严重的,竟动弹不得?后来,我在那草寇头领的妻子身上,得到了答案。”

“僧冠掌,我曾在一本奇物志上见过关于它的描述。仙人掌的一种,生于扶桑国。植株粗大,顶部多绒毛,呈灰白色。这种仙人掌无论食用,还是用来泡茶,都会产生幻视,一大堆光怪陆离的现象。我刚看到草寇头领的妻子,拿绒毛织帽子,又联想到我们陷在山谷中时闻到的怪味,辛辣又苦涩,不就是仙人掌的味道吗?所以我确定,空气中一定混入了这种植物的粉末。”许锦之用一种很自信的语气说道。

李渭崖听得入迷,心中的气,消失一半,但说话还有几丝阴阳怪气,“沙漠中寸草不生,但若生了,便是罕见之物。像僧冠掌这种东西,我们于阗多的是。于阗人没你们大唐人心眼儿多,不会作什么高深的阵法,便将沙漠中的魔物碾成粉尘,或混入敌人的粮草中,或涂在刀剑上,便能打胜仗。你先前问我,我便想告诉你,应该就是这种把戏,没什么神奇。但你自个儿发现了,也不算笨。”

许锦之见况,这才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

“明日一早,你跟他们出去采摘草药,看看来时的路,是否与我们今日见的一样。另外,这么个地方,居然有人懂得借僧冠掌的药性布阵,还真是藏龙卧虎,若有机会,你可打探打探。”

李渭崖一听,又开始不满了,“我说过,我不懂草药。再说了,我做这么多,你做什么?继续装神弄鬼?”

这时,天空忽然劈下一道雷。与此同时,豆大的雨点儿从天而降。

许锦之微微一笑道:“你说对了。”

“真是不想理你。”李渭崖重回榻上,倒下就睡。

“你不想知道,我如何算得一手好卦,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吗?”许锦之的声音透着蛊惑。

“不想。”李渭崖盖上布衾,冷漠回应。

“我无意间看到草寇头领身上放着金铲子的饰物和钉子,在民间风水信仰中,是保佑家中女子顺利生产之意,故而赌了一把,否则眼下咱们都要倒霉了。”许锦之自顾自说道。

果然,李渭崖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他,“铲子和钉子?你们大唐的风俗真是奇奇怪怪。”

“不是不想知道吗?”许锦之面上的笑意渐浓。

李渭崖顿时哑巴了,眼神四处乱瞟,仿佛一个做错了事,自觉尴尬的小孩儿。

许锦之开口调侃:“在营州地区,有一祥瑞之兽,名白麅。麅跑得很快,但好奇心重,每当有新鲜事物出现时,就会停下来看看。哪怕是猎人出现,它也会看看,如此,命就没了。麅与人对视时,眼神里总是透着清澈的愚蠢,就像......你现在这样。”

李渭崖也是挺到最后,才察觉不对。不过,每当他发誓不再理会许锦之时,对方总能立刻变换一副面孔。

“明日你尽量走远些,至于采摘什么都不要紧,回来后,我自有办法助你渡过难关。”许锦之道。

“你人还怪好的嘞。”李渭崖怪里怪气道。

“你终于发觉了。”许锦之一脸欣慰。

李渭崖堵上耳朵,不想再跟这人说一个字。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听见烛火爆开的噼啪作响,与二人匀称的呼吸声。而屋外的雨已呈滂沱之势,将这座小小的石头屋隔绝成一座孤岛。

许锦之睡不着,心中一直想着河阳县的事。

他头一次后悔自己的决定,若是不抄近路,改走官道的话,就不会落入这个贼窝,从而误了正事。如今,他只想着,能够将这个贼窝铲除,还当地百姓一片安宁,也算平了内心的愧疚。

次日一早,许锦之听到外头传来极大的动静,似乎是所有的山贼都从屋内跑出来了。

许锦之打开窗户,问外面跑过去的人:“发生什么了?”

“桥被大雨冲断了,我们现在去看看能不能修,这可是上山唯一一条路!”一山贼回头告诉他。

许锦之不记得昨天自己走过什么桥,这样一想,果真是僧冠掌的粉末令他出现幻觉。

这一招实在好用,一来,能轻松制服装备精良的练家子;二来,把人带往寨子,不怕人跑,也不怕送走的人能回来复仇。

只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跑去修桥了,那李渭崖就没法子借采摘草药的名义去探路了。

想到这里,许锦之回头,看到李渭崖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还没醒。

他暗搓搓地露出一抹嫌弃神色。

“不好了!”一声惊叫,让原本混乱的场面,停滞了片刻。

“都别去了,回来!夫人被人害了!”喊叫的人是杜三儿,他的话,让停滞的场面,瞬间变得更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