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屠龙(十八)(第2/2页)
于松白双手被缚,步履间虽显沉重,却难掩其傲然之姿。他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挑衅,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审问毫无畏惧。
“你居然还没死,倒是命大。”于松白恶狠狠地盯着许锦之道。
“你还活得好好的,本官不敢死。”许锦之虽面色惨白,但气势迫人。
“呵。”于松白翘起唇角,面带讥讽。
“说说吧。”许锦之看向随风,“准备纸笔,记录供词。”
随风即刻从书案上拿来纸笔,随时候着。
于松白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说什么?”
“说说你的心态变化。”许锦之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你少时吃过苦,中了进士后做官,便立志当一个好官,造福当地百姓。起初,你确实万事亲力亲为,同百姓共苦。后来,怎么突然变化如此之大?”
于松白眼神中透出一股轻蔑,回道:“许少卿,你是三岁孩童吗?居然问这么有趣的问题?”
许锦之并不恼怒,反而神情认真地应对他:“我确实觉得这个问题有趣。众所周知,一个人心性突然发生剧烈转变,一定是遭遇了某件事。那么,这件事是什么呢?是你儿子的死吗?”
于松白微微一怔,原本倨傲的神情瞬间被打破,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一些无法拂去的隐痛。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许锦之追问。
于松白目光不自觉地躲闪,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他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许锦之正琢磨着,如何撬开他的嘴,却听外边传道:“许宣抚使,有妇人找您,说是,说是于县令的妻子。”
众人一惊,只因大伙儿皆知,于松白的妻子早被做成半个人彘了。那眼下出现的女人是谁?
于松白听到外边的传报,顿时神色慌乱,再也遮掩不住。
“请她进来。”许锦之朗声道。
看见妇人的那一刻,许锦之心知,于松白的软肋来了,他不用再想方设法击破于松白内心的防线了。
妇人五官端正,眉眼间透着一股清新淡雅的气息。脸庞虽不惊艳,却因那份沉静而显得格外耐看。
她穿着蓝色衣裳,布料与李渭崖在屋顶捡的布条,一模一样。
“素娘,你来做什么?”于松白问完,不等人回答,便大力要将人往外推,“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妇人被推至门口,又整理了一番衣裳,上前来行礼:“民妇见过许宣抚使,民妇正是被休弃的于县令原配。民妇今日是来投案自首的。”
“自首?你所犯何罪?”许锦之问道。
“傅娘子好心收留无家可归的我,但我却妒忌她得于县令宠爱,于是加害于她,令她成为不人不鬼的东西。秦宣抚使来河阳时,我为了保住于家,这个令自己得以栖身的地方,在他的吃食中下了大量使君子。秦宣抚使中毒眼盲,这才失足掉入水中溺亡。另外,我还在夜间装神弄鬼,吓唬许宣抚使你,试图阻扰你办案。民妇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妇人道。
“素娘,别说了。”于松白试图阻止她。
“你说谎。”许锦之望着妇人,毫不客气地揭穿她,“你说于县令宠爱傅娘子,他若真的宠爱傅娘子,何以纳了一屋子的妾室?将人做成半个人彘,需要高超的止血技术,岂是你一个妇人能单独完成的?你又说,是你毒害秦宣抚使,那我问你,使君子你是下在了什么食物中,你又是从何处买来的这种药物?回答若有一丝含糊,那你就是扯谎。最后,你在夜间装神弄鬼,靠的是染了墨汁的绳子,绳子将槐树都勒出印了,想必是练了无数次。你一介被休弃的妇人,能在于家练吊绳,晚上装神弄鬼完了,还有人给你收拾现场,这种待遇,怕是刚嫁进来时的傅娘子都羡慕。”
妇人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辩解。
许锦之又道:“若我没有猜错,于县令不但不喜欢傅娘子,甚至很讨厌她,不知因为一件什么事,傅娘子触怒于县令,又或者,她发现了于县令什么秘密,于县令这才想出这等折腾人的法子,来报复傅娘子。你大约是劝过,但劝说无果。秦宣抚使来此地查案,看出了河道的秘密,于县令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只能要了他的命。但毕竟秦宣抚使身份特殊,总不好叫他死得太难看,伪装成意外身亡,大家明面上都能过得去。”
说到这里,许锦之望向于松白,从他充满怨愤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恐惧。
他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妇人,接着道:“至于你为何三更半夜扮女鬼吓人,我想,你同于县令说的是,想要借此吓唬我们,令我们知难而退。但实则,你唱的那首曲子——见钱满面喜,无镪从头喝。常逢饿夜叉,百姓不可活。你是专程跑来唱给我听的吧?你把你儿子的尸骨挖出来,也是在引我查案。你想让我知道河阳百姓的苦,知道河阳当地大家族的为富不仁。”
许锦之顿了顿,声音放轻柔了些:“你想劝于县令收手,他不肯。于是,你想借助我们的力量,来迫使他不得不收手,对吗?”
妇人被说中心事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一旁的于松白满脸不可置信,许锦之的话仿佛晴天霹雳。
“素娘——”
妇人深吸一口气,大方认道:“是,许宣抚使说的全对。”
于松白抓住妇人的肩膀,神情崩溃道:“是你!素娘,居然是你!我最信任之人,居然也要背叛我!”
妇人神情凄凉道:“六郎,收手吧。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们都很悲痛。何苦要让那么多百姓,都来品尝这种滋味呢?”
于松白一把松开她,仿佛不认识她,大喊大叫道:“我就是要让这些刁民,都感受我的悲痛。他们活该,活该!”
妇人摇摇头,垂下头,默默流泪。
见于松白情绪不稳,李渭崖上前,略施几下拳脚,打得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敢朝我动手?”于松白看向李渭崖的眼里,全是怨毒。
李渭崖轻蔑地朝他笑笑,一个字都懒得回他。
许锦之说了许久的话,感觉很累,但仍强撑着道:“于松白,你似乎对当地百姓怨气颇深,这是为何?”
“为何?”于松白冷笑一声,目光渐渐涣散,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任凭窗台的风拂过,亦无动于衷。
妇人替他开口答道:“六郎他......以前真的是个好人。”